此刻的高素之已经抵达京兆府。
京兆府中的官员收了收见鬼似的神情,满是惶恐地请安,匆匆忙忙将京兆尹高威声请了出来。高威声乍一听齐王前来,心中也是纳闷至极。要说最近也没谁得罪齐王啊?来京兆府做什么?不是报案那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喝茶吧?
“王大郎还在狱中呢。”倒是有个机灵的小吏提点道。
高威声这才恍然大悟。近来忙的事情不少,将王泓、杜敏行丢入牢中他就忘了处置。王泓是齐王的妻兄,恐怕是来替他说情的。只是杜敏行那边也有些棘手,高威声只盼着高素之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
一边想着,高威声一边往大堂中走。
高素之早在侍从的引领下坐在正堂,她观摩了一会儿堂中的匾额,旋即大马金刀地坐着,侍从端来的茶点,她只扫上一眼便收回视线。堂中静谧,伺候的人畏惧齐王恶名,大气不敢出。高素之也不在意,直到瞥见高威声的一角官袍,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执了一个晚辈礼。
清河王高威声是泰始帝的堂叔,她该称呼一声叔祖。
高威声喜怒不形于色,他朝着高素之,很是温和道:“大王怎么过来了?”先是长兴园,再是黄龙寺之功,当初被幽闭在府中的齐王逐渐出现在朝官的眼前。高威声觑着高素之的精神气貌,觉得比过去皇宫家宴上匆匆一瞥时瞧见的要好上太多。宫里传出消息,说齐王头疾痊愈,那是否意味着她也要加入夺嫡之战中呢?他很是看不上文质彬彬的高望之,但晋王高慕之吧,又有些不大聪明,不好下注。
高素之目的明确,也不跟高威声废话,直接道:“王泓与杜敏行还在狱中吗?”
高威声心道“果然如此”,他大义凛然道:“他们不顾体面,当街斗殴,实在恶劣至极。”
高素之眸光微闪,斗殴的哪里只有这两个?对于这等事情,长安、万年两县以及京兆府都是轻拿轻放,她故作关切道:“还要关押多久?”
高威声根本不可能对那两位施加杖刑,但要关到天荒地老也是不可能。杜泽和王珩都会设法救人,也是圣人忙于黄龙寺的事情,没心情理会他们的哀求。高素之都开这个口了,高威声便决定卖他一个面子,笑了声,顺水推舟道:“既然大王替他们求情,便将他们释出吧。”
高素之扬眉,朝着高威声道:“多谢叔祖高义。”不用费口舌劝说那再好不过。
杜敏行、王泓跟别的罪犯不同,没戴上刑具,吃喝也有人伺候着,但哪能比得过家中流苏帐、白玉床?高素之坚持亲自去一趟狱中见人,高威声也没阻拦他,命人带着他过去了。隔着木栏望向狱中灰头土脸的两位,高素之压住内心深处的笑意,淡然说:“二位可以出来了。”她的神色自若,旁人丝毫看不出事情是由她暗中主导。
仇人聚头,想要心平气和也难。到底是碍于高素之在前,杜敏行和王泓都没有破口大骂,只用凉飕飕的眼刀子互相甩。高素之假装没看见,她道:“两位同为朝廷命官,为圣人做事,仇隙从哪处来?为什么不能握手言和?”
王泓:“……”这就有明知故问之嫌了,王泓憋着气没吭声。
杜敏行知道高素之与王家的关系,认为齐王是为了王泓才跑这一趟的。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忍了又忍,最后一甩袖,愤愤不平道:“此事分明是王泓先挑起!”反正已经将人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回。
王泓火气蹭蹭往上涨,被关了几天,定性早就磨没了,顾不得给高素之面子,呵呵冷笑:“那册子是谁印刻的?别人称你一声杜郎真将自己当成人物了?阉寺之后,岂能与我辈同列?”
“这是什么话?”高素之诧异地瞥了王泓一眼,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1郑小郎贡举出身,同样是万里挑一之辈,难道还不如门荫入仕的人吗?”
“或者你还想着恢复旧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2的局面?”
高素之这话有点杀人诛心了,王泓神色倏然一变。在世族坐大的时候,有“共天下”之言,这恰恰是圣人不能忍的。高齐承袭的前朝是从草原上来的,先慕华夏之风,渐染华夏之色,可到底没如南朝那般将门阀高高奉起。神武帝在位时,便已经废除九品中正,以考试的办法取士。门荫仍旧占据大头,可毕竟与当年盛况不同。
杜敏行见王泓吃瘪,心中顿时大快。他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高素之,可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时,头皮一紧,忙不迭避开。
高素之道:“回去吧,要是不能释怀,那就如参商不见。”
杜敏行朝着高素之拱了拱手,在小厮的簇拥下离开京兆府大牢。而王泓呢,仍旧站在原地,脸色青青白白。他其实没指望齐王能替他出气,但怎么也不可站在杜敏行的那边来指责他吧?魏王知道什么是清流,齐王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王泓心中怨愤不平。
高素之看着王泓如五色染缸的面容,很是好笑。这些大族子弟,总有莫名其妙的骨气,不是瞧不起这就是瞧不起那,一种与世间脱节的清高,难怪多得是不能死得其所的。高素之没再跟王泓说话,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她一直将王泓送到大门口。
报信的人早就到王家了,里外忙忙碌碌的,甚至准备火盆替王泓去一去晦气。今日王珩在家,他是大家长,没有迎接儿子的道理,可得知高素之也来的消息后,立马整了整衣冠,前去大门迎接。长兴园以及印书的事儿让他注意到齐王,黄龙寺一事后更对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