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姝用尽吃奶的力气挣脱束缚,哭喊着,张开双臂拦在兄长身前,“瑛瑛发誓,再也不会未经阿娘允许,偷偷溜出宫去。阿娘,您不要再罚哥哥了!”
“如此看来,倒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周皇後垂眸望向这一双儿女。
妹妹小心翼翼看着哥哥後背伤口,不敢触碰。哥哥尽管面色已经苍白,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说自己不疼。
此情此景,她忆起些往事,忽的如鲠在喉。
儿子毕竟是她生的,终究还是心疼,按着抽痛的太阳穴说,“去传太医。”
脑中眩晕,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摇摇晃晃地撑在桌边。
喃喃自语,“哥哥,我是不是做得不对?我只是不想让他们……”
高妈妈赶紧过去搀扶。
“我们先走吧。”周皇後说,看向儿子,“既已罚了你,便不再罚瑛瑛。至于瑛瑛你想怎麽罚,便随你。切忌溺爱。以後妹妹的事,你也莫要插手过多。”
谢檀弈没应声。
待周皇後离开,谢静姝忍不住问:“哥哥,你会打我手板子吗?”
少年看她一眼,笑道:“会啊,让你不听话,要狠狠打。”
谢静姝不说话,老实得像只鹌鹑。
但皇兄没打她手板子,只罚她一个月不准吃糖。
此事过後,直到母後薨逝,她都没再耍花招溜出过宫门一次。
母後对她和皇兄总是忽冷忽热,好的时候特别好,比世界上所有母亲都还要好,但坏的时候会抽皇兄鞭子和打手板,会很冷漠地不理她,即使她做鬼脸逗母後开心,母後也视而不见。
长大後她才明白,母後对父皇毫无情谊,甚至十分憎恨父皇,之所以对他们“冷”,是因为他们是父皇的孩子,对他们好,是因为他们到底是她生的,是周丞相的外甥。
这件她长大後才明白的事谢檀弈从小就知道。
只有可爱的妹妹永远像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围着他转,永远爱着他,什麽都跟他说。
“哥哥,我掉了一颗牙。”
“哥哥,我怎麽又变矮了?以前我在你这儿,现在只能到这儿了!”
“哥哥,我想跟你一起睡。”
“哥哥,我今晚吃得好撑啊。”
“哥哥,我手指擦破皮了,你给我吹吹。”
“什麽?你问我伤口在哪里?没有伤口就不能吹了吗?!”
“……”
这些话将他空荡荡的心一点点填满。
他的世界只有皇权厮杀和妹妹。
他陪着她长大,他同她一起长大。为什麽长大後就要疏远呢?
妹妹,妹妹,多麽好的妹妹,怎麽可以放手?如果妹妹从他的世界离开了,他该怎麽办呢?
所以,他又拿出一副兄长做派,像年少时训斥贪玩出宫的妹妹,“回家!”
以前只要他这麽说,皇妹就会知道他生气了,然後乖乖地随他回去。
手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不能挣脱,又不会捏得人很痛。
谢静姝垂着头,“如果我说不回,皇兄是要将我绑回去麽?”
“是。”谢檀弈沉声道:“而且你不会再有任何从我身边离开机会。”
谢静姝自嘲地笑了笑,手腕上的力道越收越紧,已经捏得有些痛了。
——不要放过他。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
——既然皇兄不打算放过你,你又为什麽要放过他呢?是他自找的,自找的,自找的!
这个念头像火星掉进枯叶堆,立刻窜升出喧天烈焰,越烧越旺,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焚烧殆尽。
皇兄,你本来可以名垂千古,千秋万代为後人歌功颂德,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自己。我们都是自食其果。
沉默半晌,哑声开口道:“好,我跟你回家。”
“你说什麽?”青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静姝擡头,直视兄长,“我说,我跟你回家。”
青年那双如古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渐渐清澈了,里面是情难自抑的欣喜。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妹妹,看看她离开的这些日子有什麽变化,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倦容。
一双弯月眉下两点星眸,相比起以前没什麽变化,只不过神情比天边的孤月还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