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开车慎之又慎,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保守派,但他知道市中心高速车道的车到底有多快,可他依然觉得这一切悬浮又不真实。
郑泊豪从来不会酒驾,这是他们的底线,时敬之茫然又不安,他感觉有什麽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飙车两个字似乎给他下了魔咒,时敬之拿钥匙的手一直抖,抖了好几下,他狠狠咬了口舌头,这才冷静下来,开着自动驾驶模式夺门而出。
医院里人声鼎沸,又是他最惧怕的场景。时敬之突然不敢向前走。
有个女人在哭,捶胸顿足地哭,她看到时敬之便猛然扑上来:“兜兜!兜兜!嘟嘟怎麽了?!昨晚你们在一起吗?!你们在一起吗?他怎麽会去飙车呢……”
“阿——阿姨……”时敬之猛然一愣:“我……”
他说:“我……”
他很不擅长以“我”开头的字句,嘴唇一直闪动,却吐不出话。
郑夫人很伤心的,她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现在狼狈失措,头发乱七八糟:“嘟嘟是个乖孩子,他怎麽会去飙车呢?他虽然贪玩,但是从不做出格的事……”
“他虽然贪玩…”时敬之喃喃重复:“他只是贪玩……”
他不知道怎麽了,他很想走入这群痛哭者的行列,可是他周围隔着罩子,这些人的悲痛欲绝无法触及到他。他好想跟着一起流泪,说一些体贴的丶宽慰的话,然後彼此汲取力量和温暖。可他只觉得空,脑子里像短路,空荡荡只剩下抽象单调的符号,飙车,小豪,市中心,这些看起来干巴巴硬邦邦的字眼拼凑了他的世界。
他好想抓住它们,体会它们的具体含义,用它们刺痛自己,刺痛麻木不仁的神经,触碰自己的肌腱,这样他就可以表达感受,而不是一句话都讲不出口。
时敬之被女人抱紧了,郑夫人温热的泪水洒在他肩头:“兜兜,兜兜…怎麽办呀兜兜…”
时敬之茫然伸出双臂,试图在她哭泣时给予拥抱:“阿姨……”
“嘭…!”
手术室的门大开。
“嘟嘟!”
“嘟嘟!”
“嘟嘟你还好吗?!”
人群奔塞,蜂拥而来,怀里的体温消失了,时敬之在原地看着郑夫人冲到病床前,那里有个隆起的罩子,郑泊豪躺在一个复杂的罩子里,被人推着急匆匆进了楼梯。
时敬之站着没动。
过了好久,他才独自乘坐电梯下楼。TINA在走廊里等他,“Arthur!”
TINA唤他好几声,递过来一瓶营养液:“喝一点吧。”她担忧地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时敬之突然擡眼注视着她,不发一语。
太奇怪了,TINA被他的眼神镇住:“Arthur…?”
她不知道该说什麽,就把医院里发生的事快速同他汇报了一遍,“…他一开始还是醒着的…能睁眼…进去好几个小时了。”
“就……”TINA忽然抽噎一声:“好多血……好多血看不出他的脸到底什麽样子,只有眼睛…所以还是活着的。”
她说,“还是活着的。”
空气是一点一点变凝重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非常熬人,漫长。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说:“他不太好。”
“小豪昨天一起和我喝的酒。”时敬之突然这样说。
TINA愣住,那瓶营养液停在半空。他们一起盯着面前的瓶子。
时敬之平静地看了眼她呆滞的面容,自虐地压下口中的血沫:“……他是和我一起喝的酒。”
他冷静地说。
“是”这个字眼连接了时敬之和郑泊豪,延展出一个意外的未来。
时家多读书治学之人,在时氏夫妇的侵染下,学礼及依礼而行的人步步小心。无论是时敬之所处的位置丶所作所为丶所说的话丶说话做事的时机丶举止细节丶说话的语气丶步态,都具有一定的道德意义。
依道德办事是时敬之的天职。
此刻他应该诚实而负责,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说:“是我。”
他说完後不发一言,转身坐在一边的长椅中。TINA陪他等待的时候,感觉时敬之过于冷静,像是压抑了什麽秘密,直到医生从病房走出,时敬之的态度都非常平静。
病房里传出郑夫人伤心的哽咽,时敬之起身向前,又突然停下脚步。
TINA目光躲闪,她突然抓住时敬之的胳膊,又畏惧地松开。
她轻声说:“我……我有件事一开始骗了你。”
说完她突然目光如电:“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麽吗?”
时敬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