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下来一看,是件纯黑色的羊绒大衣。
制式非常简约大方,一股乌木沉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时敬之瞬间愣住。
方才闻命去取了舰艇,又大步跑过来,开着伞把他推进副驾驶。
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时敬之也不推辞,钻进去坐好,等对方收伞坐下,才面露苦恼地说,“卡住了。”
闻命闻声去看,对方露出的脖颈白到晃眼,脸色有些疲惫,眼下那层薄薄的皮泛了点青。
此刻他手里正捧着一杯咖啡,一大摞厚重材料,因为空间太狭小施展不开,大衣只是窄窄搭在肩头,而安全带非常凑巧地,勾在大衣纽扣上。
闻命凑过去伸出手,温热的气息刚一靠近对方,却又忽而变冷,他下意识皱眉擡眼。
时敬之正直起身,扣好带子,一脸澄澈地望过来:“怎麽了?”
“………”闻命满脸复杂,向前探过半个身位,手臂整个绕至时敬之肩侧,不容置疑地把散落的大衣提起来,一颗一颗系好扣子。
因为空间狭小,极其不方便,他们又靠的很近,时敬之不得不配合地半举起双臂。
温热的呼吸仿佛瞬间就可以纠缠在一起,时敬之屏住气,就在他脸上起了层薄汗的时候,闻命才慢慢悠悠撤开身子,漫不经心道,“好了。”
“谢谢。”时敬之垂着眼,把已经变温热的半杯咖啡塞进身侧的置物架。
因为怕书本被淋着,刚才他一直把它们护在怀里,在闻命啓动舰艇的空档,他一本一本把它们放好,又顺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那个学生怎麽回事?”时敬之努力吸了口气,胸腔里稍微舒畅些。
“没什麽事。”闻命说:“管档案的,留个联系方式。”他不咸不淡地说:“下次来还方便。”
他不等对方答话,又问:“今天材料查的怎麽样?”
“还可以…”时敬之第一反应是迷茫,一提起那些略带厚重的过往,他有太多看不清的头绪需要去整理。
“《红日法案》不是卫生用品免费法案?”闻命说:“很复杂吗??”
这个法案在德尔菲诺先试行,後来又影响了全球范围内的民生保障措施落实。
时敬之脸上阴晴数换,似乎有些难以啓齿,但他还是说下去:“其实不仅仅是这个……我看到了与此有关的,同时期的其他材料。我似乎……看到了和我父母有关的另外一面。”
“嗯?”闻命眉间一拧:“怎麽说?”
“可能是偶然了解到了我母亲的学生时代吧。她以前在三不管地带做过公益。”
“这有什麽奇怪的?”闻命挑挑眉,“德尔菲诺大区秘书长年少时代做过公益,很难理解?”
“不……”时敬之脸色白了白,低声说:“不是那麽简单的事情。我的母亲曾经出身于贫民窟,抱歉……这不是个好话题。”
他还没讲完,对方默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的,时敬之说的话题略带沉重——稍逞恣肆,这似乎也是种打扰。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却说:“我一直知道她出身于贫民窟,这个你以前提过,我从未忘记——我的意思是,她受到了教育,获得了传播教育的平台,她从小的成长经历中有无数个可以俯身倾耳以聆听的机会,她也抓住了这些机会,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这很难理解?”
时敬之哑然。
“我以为你会讲……她成为秘书长就是靠这些功勋……”
“靠功勋有什麽问题?”闻命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里逼人道:“先敬人後敬罗衣?摒弃所有功名利禄金钱才叫纯洁高尚?不然就是被腐蚀?可是拿了罗衣让更多人有衣服穿,难道不是更好?要知道全世界有那麽多人没衣服可穿。”
“我以为是……”时敬之艰涩道:“论迹不论心。”
“你也说了是论迹不论心。可是你第一反应是怀疑和自我怀疑——”
“我……”时敬之坦白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讲……”
“你还真是不太了解我。”闻命的话里散发出冷峻气息。“然後呢?”
“觉得预料之中,意料之外——有些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依然难以消化。”时敬之说:“虽然我本来就不太了解她。”
“人和人之间没有全然的理解。”闻命淡淡道。
他的话语和情态都很理智,时敬之觉得这个气氛有点难捱。
“嗯…你说得对。”时敬之顿了顿,他认同了对方的话,并且囫囵吞枣地接受了,顺着对方思路讲下去:“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在设身处地去思考——虽然我的思考实在有限——”他说到这里打住,又换了个话题,这次语调轻快一些,“…至于《蓝夜宣言》,这个没有什麽奇怪的,只是一份当年主管经济的第二部门出版的文集,内容主要为以蓝夜科技创始人为代表人物的企业家就论证社会责任所撰写的评论文章。”
他说完眨眨眼睛,仿佛刚想起什麽似的,奇怪道:
“你怎麽借了那麽多书。”
“多?”
“……也不是很多。”
“我觉得多。”闻命平铺直叙说:“要看通宵。”
“哦。”
“最近在看一些和学校历史有关的东西。”闻命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感兴趣?”
“也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