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年轻的孩子,他很瘦,是那种精壮的瘦,戴着一副眼镜,唇红齿白的。
可是,虽然他那样年轻,却已经有了佝偻腰的趋势,肩颈肌肉不放松,站在时敬之的角度,远看就像只驼背的瘦龟,显得他有些可怜。
而现在情况并不怎麽妙,那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
时敬之还没想明白,已经迈着大步走过来。
他的目光非常不解地在这群人身上逡巡。但是他还是很有涵养的,风度翩翩地站着,把那些疑惑和惊异压下。
只见两个人已经分开,那个孩子低着头,浑身一股落拓单薄意味儿,反而是闻命若有所思,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
“你们……”时敬之微笑着,刚想讲话,就被闻命打断了。
小职员只见这位年轻帅哥脸色变了几变,深吸口气,俯身一把拿起自己的材料,又随手从前台摸了支笔,低头飞快写着什麽。
“吧嗒”一声关上笔,他将一张坚硬卡片塞进苗书上衣口袋。
“记得约我。”说完冲着时敬之大步走来,一把搂住肩膀向外走。
小职员眼前一阵劲风刮过,他肥硕的身体忍不住又抖了几抖。
他忍不住擡头,却看到苗书脸色复杂,正若有所思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准确来讲,他目光的焦点,正落在那个清瘦的男人身上。
时敬之莫名其妙,脚下一磕绊,他急切回头望着:“你这干什麽……”
“哦。”闻命似笑非笑:“我给了他我的通讯号。”
时敬之:“……”
手里的两杯咖啡仿佛要洒出来,闻命很好心接过来,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扔进电梯旁的垃圾桶。
下一秒,时敬之打开通讯器,闻命眼疾手快夺过来,只见页面上赫然写着:“校内人员保护条例,如遇到任何骚扰或者危险,请紧急联系我们。附件:紧急举报电话。”
闻命:“????!!!”
他脸色非常复杂地一把摁灭屏幕,揣进裤兜。
时敬之:“………”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结果电梯开了,闻命推着他,进门前,他下意识转过身,静静远望向身後。
密集书库的走廊里,叔桥主任的心腹,谁都要称赞一声年轻有为的苗总秘,在这个傍晚下班後的空隙里摘下眼镜,疲惫而缓慢地用袖子擦了擦,像个坐在教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闷头做题的苦学生。
这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济之学校对学生的福利照顾非常好。
怎麽会这样瘦?
他正凝眉想着,闻命一把捂着他的眼睛,从身後将他捞进电梯:“走了!”
十分钟前,德尔菲诺大区,贝伦步履大厦,光明街。
一辆泔水车被孩子们追逐着推过,衣着光鲜的小职员出于本能快速後退,“——!”撞上一人,侧脸去看,脸上骤然变色,“……秘……秘书长!”
那女士站定,轻描淡写地松开扶住对方後背的手,极有风度地冲他颔首示意,目光慢慢转向眼前高达百米的烂尾楼。
这位出身贫民窟丶经历传奇丶被称为“住在天空之城的女巫”的女人,正是德尔菲诺大区的前秘书长,现刚刚升任市民合作与城市建设大臣兼城市更新工程指挥官的沈方慈。
有小职员急匆匆跑过来,手里捧着通讯器和电子文件,“秘书长……指挥官!这是您要的城市更新材料!”
前不久她工作变动了,但是大家还是会下意识叫她秘书长。盖因她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很多年,积威慎重。
秘书长,一个非常微妙的职业,传说中的掌印大臣,可以轻易坐在机要会议的核心席位。
然而随着千百年来的机构重组和历史更叠,更多的时候,却是作为副职服务整个中枢大脑,没有什麽实际的决策权。
大部分时候要充当智囊,既要单兵作战又要打好辅助,不能越轨专权狐假虎威,却又需要绞尽脑汁尽心尽力——
这是个费脑丶吃力丶不讨好的工作,大部分时候是雾里看花。
然而沈方慈以一己之力,在这个位置上岿然不动,德尔菲诺的大半城史因她改写,小到一根天然气管道丶大到一条街道的铺就,背後都有她的影子。
沈方慈擡起头,仰望着这幢遮天蔽日的高楼,目光闪动,淡淡叹了声,“……久违了。”
济之市,济之联大。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出了电梯後,时敬之才发现,天上雷电轰鸣。
密集书库位于地下,他们并没有听见声响——而气象厅预警了多日的雷暴,此刻终于姗姗来迟,砸在他们头顶。
好在最爆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雷雨冰雹加闪电轰鸣了整整一天,现在则雷声大雨点小,只有乌云边上时不时冒出几道金灿灿的裂缝。
在天气管控方面,和财大气粗的德尔菲诺动不动就大开“避雨模式”的风格不同,面对紧急天气,济之市更倾向于防护而不是进攻——宜疏不宜堵,只要天气处于可控制的丶正常范围内,济之市很少对自然天气强行人工干预。
时敬之喝了口咖啡取暖,望着扑面来的雨水,下意识後退一步。
“躲什麽。”头顶一暗,整个人被兜头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