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纳罕,“先前?那一根,你怎么给朕戴在?右手上?”
苏月的解释十分合情理,“晚宴上您还要举杯呢,万一露出来,未免有?些不庄重。”
不庄重?分明是她不想?让裴忌发现,头上的首饰跑到他手腕上去了。
皇帝凉笑一声,伸出了右手,“朕不忌讳,朕就要戴右手,你不用?考虑那么多,依着吩咐行?事?吧。”
苏月没?办法,只好依言替他绑在?右手,预判他又要掀袖子,赶忙提前?一步压住了,笑着说:“只需露出腕子,卑下可?以?绑得很结实,不用?撩衣袖了。”
三言两语间大功告成,皇帝仔细审视,十分满意,摘下腰上的香囊抛给她,“赏你了。”
苏月手忙脚乱接住,恭敬地呵腰,“多谢陛下恩赏。”
皇帝偏头一瞥,见她活像托着烫手的山芋,笑容慢慢浮上他的脸颊,“怎么不挂上?要朕帮你吗?”
“不不不……”她忙摆手,“卑下可?以?自己挂。”
二龙戏珠的金丝绣,真?是扎眼得很啊。今日的礼衣没?有?腰带,只有?束胸,这人要帮她挂,可?见用?心险恶,令人不齿。
转身牵在?胸口的绸带上,她又谨慎地追问了一句:“登台的时候,卑下可?以?摘下它吗?”
皇帝的视线在?那香囊上一盘桓,因位置比较尴尬,很快别开了脸,“御赐之物?,是想?戴就戴,想?摘就摘的吗?上回朕的那件斗篷被你随意剪了,朕还没?有?问你的罪呢。”
苏月知道这个话题可?以?不必再议了,便识趣地回禀:“陛下,我来了半日,好像该回去了。”
每次她借故要走,都会引得他不喜欢,“辜娘子很忙,比朕还要忙。”
苏月说不是,“卑下晚间要登台,得回去听?从?太乐令的调遣。”
身上有?职务,倒也莫可?奈何,皇帝还是体恤人的,没?有?多说什么,抬手摆了下。
苏月连连谢恩,正预备告退,退了两步又站定脚,指指盘中的丝线道:“陛下,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皇帝知道她的小九九,怕不是打算再编一根赠给裴忌吧。遂没?好气地说:“你倒是贼不走空,来都来了,要不磕个头再退下?”
这下她不敢再打主意了,丝线不要了,头也没?磕,趁他没?有?继续刁难,忙退到了凉亭外。
还是外面的世界舒爽,湖风扑面,天高云淡。苏月松懈下肩背,长出了一口气,但低头看见胸前?挂着的香囊,顿时又觉得很为难。这东西绣着龙,是御用?的物?件,就这么回去,必定被追着调侃。
可?她不敢摘,怕那个小心眼的人寻她晦气,中晌刚处置了开国的功臣,不在?乎多处置一个她。
好在?她有?急智,躲到背人的地方,把香囊塞进了抹胸里。因为有?丘壑,表面看来一点都不突兀,这下可?算两全其美了,忙整理衣衫抚抚鬓发,快步赶回了避风台。
第27章
进门就听颜在追问:“怎么样,陛下为难你了吗?”
苏月说没有,“只是召过去闲话家常了几句,陛下说四月里各州郡敬献了女郎,太后留下十?二人调理,将来要送进掖庭侍奉他呢。”
颜在的反应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望,“后宫中有美人了,陛下是不是就把前尘往事放下了?”边说边叹息,“我原本?还指望你当皇后,好好改变梨园乐工的命运呢。”
苏月忙捂她的嘴,“快别胡说,被人听见了闹笑?话。”
颜在扒下她的手,还是十?分看好她,真诚地说:“没关系,当不成皇后可以当贵妃,只要能吹上枕头风,记着一定替梨园子?弟谋划谋划。”
苏月被她闹得没办法?,信口应承,“好好好,我记下了。将来梨园也?像国子?监一样,乐工须考核选拔才能入园,且入园有年限,到了年纪可以自行决定离开还是留下。乐工不陪人饮酒,不供人取乐,谁敢打乐工的主意杖责四十?,这样总行了吧?”
颜在想了想,“再加一条,俸禄调高?,出类拔萃者能升迁,有官做。”
苏月失笑?,“成啊,只要我能惑主,这些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颜在满含期望地望着她,仿佛她已经戴上了凤冠。然而?再一看,不由“咦”了声,“你的掩鬓怎么不见了?”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回答了,苏月抿着鬓角支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也?不知掉在哪里了。”
缺了一边,但愿登台的时候无人发现吧。后来大家遵从太乐令的指示调好了弦,闲坐在廊下等待晚宴开始,这时中晌分派在神?仙宫,为内外命妇奏乐的云罗进来了,带来一个消息,说见到汉阳长?公主了。
大家还记得那回公主府上发生的种种,一听便忙打探,不知那位长?公主近况怎么样。
云罗说:“显见地丰腴了,精神?也?很好。你们在仪鸾殿奏乐,没见到神?仙宫里人来人往,太后借故召见了少府丞,说是有话吩咐,实则是引荐给汉阳长?公主的。我还听人说起了葛驸马和皇婆母,说他们不肯离开上都,被彭王捆绑起来扔出了城。结果他们没眼色,仍旧带着葛家人在城内盘桓,陛下知道长?公主受的委屈,要杀葛家母子?泄愤,长?公主心善求了情?,最后打断了他们的腿,拿哨子?船装着,运回余杭了。”
众人都觉得解恨,也?庆幸长?公主能有个好结果,但苏月的注意力全在哨子?船上。
她追问云罗:“江南到上都的航运通了么?”
云罗说通了,“刚立国那会儿只许漕船通行,二月里商船也?让走?了,我上次去排岸司督察府上奏曲,听他们席间?说的。”
就像连日阴雨过后,乍然见到了一缕阳光,苏月听了这个消息鼻子?直发酸,心里隐约有预感,也?许阿爹真的来上都了。
她一直记得阿爹的话,说会来救她的,但年前水路不通,穿州过府需要繁杂的手续,万一闹得不好便惹官非,即便再心急也?得忍耐。年后就不一样了,一切恢复正常,从苏杭到上都不用路证,乘船就能通行。
阿爹肯定来上都了,即便还未入城,也?一定在赶来的路上。她只需再忍耐一段时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回姑苏。当然,是在权家大郎不作梗的情?况下。
想起那个人,她又开始发愁,作为帝王很凶悍,作为被拒的提亲者又心有不甘。当权力遇上了委屈,他就张狂了,极尽所能地恐吓她,又为了面子?,时不时想把她诱骗进宫。
然而?这诱骗还不直说,他要你自己?领悟,哭着喊着非他不可。这是何等的幼稚啊,别不是军中呆久了,没和女郎打过交道,他开天辟地就知道她一个,所以决定拿她小试牛刀吧!
总之不敢细想,怕夜里睡不好觉,被噩梦惊醒。自己?现在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抹胸里还夹着他的香囊呢……唉,简直不像话,这倒霉的孽缘。
不过阿爹若真能来,定会替她想办法?的,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她须得沉住气,别叫人看出端倪,晚宴上还是如常演奏,怕皇帝用眼神?杀她,她愣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好在夜里的表演,以吹鼓署的大乐为主,内敬坊只有两曲雅乐,奏《兰陵王》和《苏幕遮》。奏完等待大宴结束,到时候清点了人头,就可以跟随太乐令回圆璧城了。
初五日,娥眉月,九洲之上夜色昏昏,但有数之不尽的灯笼,把蜿蜒的千步廊点缀得湖上玉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