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丰:“喝着呢。”
于倩倩:“喝啥喝,我一碗汤都快喝一半了,瞅瞅你,半天还冇见你喝上几口呢。”
陈子丰:“我在想事儿。”
于倩倩:“想啥事儿?”
陈子丰冇接于倩倩的话茬,眨巴着俩眼还在想着什么,然后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把脸转向了章兴旺,问道:“我是外乡人,不懂胡辣汤,但我周围的祥符人,都喜欢喝胡辣汤,我听他们说,你家的胡辣汤,和逃跑那个人的胡辣汤是一个配方,也不知是谁偷谁的,听说你们两个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还用大铁锤互相砸对方的汤锅,有这事儿吗?”
章兴旺不卑不亢,支棱起脖颈,大声说道:“冇错,有这事儿!”
陈子丰:“你说给我听听。”
章兴旺:“这么跟你说吧,别说祥符城,就是整个河南,胡辣汤一千口锅,一万种味儿,说到底还是百客对百味儿。按理说,各家是各家的汤锅,不可能有同样的味儿,就像人的长相,别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人长一个模样,哪怕是双胞胎,也不可能长得一满似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子丰:“你说的对,接着说。”
章兴旺:“也就是说,不可能在配方上撞车,说句难听话,即便是在配方上撞车了,汤熬出来的味道还是有所不同,老喝家们一搭嘴就能喝出来。”
陈子丰:“我明白你说的,你的意思是说,就像饭馆里的厨子,炒菜用的配料是同样的油盐酱醋葱姜蒜,炒出来的菜味儿却不一样,是这个道理吧?”
章兴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这是这,你说得很对,就是这个理儿。”
陈子丰:“你认为,你们两家的胡辣汤像一个锅里熬出来的吗?”
章兴旺:“我认为不但像,而且很像,非常像,用俺祥符话说,亲不溜溜地像。”
陈子丰:“怎么会是这样呢?你分析过其中的原因了吗?”
章兴旺:“这还用分析原因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嘛。”
陈子丰:“他偷你的?”
章兴旺:“我可冇说他偷我的。”
陈子丰:“你就明说,别绕来绕去的。”
章兴旺:“明说也可简单,就一句话,冇做亏心事儿跑啥跑,做贼心虚才吓窜了呢。”
陈子丰:“据我所知,他逃跑的原因好像不是因为胡辣汤,是因为他儿子是国民党吧。”
章兴旺:“他儿子是国民党跟他有啥关系,他卖他的汤,既不碍国民党的事儿,又不碍共产党的事儿,再说了,祥符城里跟国民党有瓜葛的家多着呢,也冇见有几个窜的。右司官口就有一家做招牌的,袁世凯称帝的时候,他家门口挂出的招牌都带有‘中华帝国’的字样儿,孙中山当总统的时候,他家门口挂出的招牌又换成了‘中华民国’的字样儿,再去瞅瞅眼望儿,他家门口挂出的招牌,不是就换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字样儿了嘛。我说的意思是,别管你挂啥样的招牌,明眼人一瞅就清亮是咋回事儿。话说回来,胡辣汤锅挂不挂国号更无所谓,咋?不挂国号就不喝汤了吗?也裹不着啊,咋?国号一变你就不支锅卖汤了?这是不可能的。”
陈子丰:“我知道你要说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李慈民不是因为害怕改朝换代才跑的,而是因为他的胡辣汤不如你的胡辣汤才跑的,是这样的吗?”
章兴旺硬着脖颈斩钉截铁地说:“错!他就是摊为改朝换代才跑的,他是怕共产党坐稳江山之后,他那口汤锅被共产党砸喽!”
陈子丰不解地说:“共产党为啥要砸他的汤锅啊?”
章兴旺:“这还用问吗?做贼心虚,他怕我告他是个贼!”
听到这里,陈子丰扑哧笑出了声:“共产党才不会管你们这号闲事儿。自古以来,不管哪个朝代,都是民不告官不究,你要认为他偷了你的配方,中华民国的时候你咋不去告他呢?”
章兴旺:“中华民国那不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政府嘛,我哪里敢告,他儿子又是国军,我就是告也告不赢啊。不但告不赢,小命还难保,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要不我也不会几年都不敢露脸。”
这时,埋头喝汤的于倩倩仰起脸来:“哇,这汤真好喝。”
陈子丰:“我说的没错吧。”
于倩倩:“我觉得比寺门马老六的汤好喝。”
章兴旺:“过瘾冇?要不要再来一碗?”
“留个想头吧。”于倩倩瞅了一眼陈子丰的汤碗,“瞅瞅你,光顾着说话,赶紧喝吧,胡辣汤不能凉,一凉就不好喝了。”
陈子丰端起了汤碗,喝了一口,说道:“我以后喝汤的机会多着呢,只要想喝,天天都能喝。”
于倩倩:“天天来喝他家的汤?”
陈子丰笑了笑,不再往下说。
章兴旺:“中啊,军爷同志,你要是真的天天来喝俺家的汤,别管了,能喝两碗我饶(送)你一碗,馍和锅盔你随便吃。”
陈子丰:“那我要是天天带着夫人来喝,不就是喝两碗汤花了一碗汤的钱吗?”
章兴旺:“就是这个意思。”
陈子丰:“说话算话?”
章兴旺:“谁要是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妞生的。”
于倩倩咯咯地笑道:“你也成不了妞生的,再好喝的汤,我也不能每天跑二里地来喝,搭不起这个时间,还是留个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