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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是外乡人喝不惯你们祥符的胡辣汤请你理解（第2页）

李慈民一家大早起逃离了祥符城，他们先去了杏花营，在杏花营雇了一辆马车窜到了郑州，在郑州搭上一辆往西安去的长途汽车之后，李慈民才把心放进肚里，长出了一口气，带着感叹对儿子说道：“恁爹这辈子，跟西边缠不完的瓤，老了老了，还得往西边窜，谁让咱的祖宗是压西边来的呢。这一次咱再往西边窜，就难心再回祥符了……”

孬蛋却不以为然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呗，哪的黄土不埋人啊。再说了，咱的老祖先能压西边窜过来，咱咋就不能再往西边窜回去啊。”

李慈民：“走哪儿算哪儿吧，孩子乖，就像你说的，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

李慈民带着全家往西边窜的那一天，正好是1949年的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

就在李慈民一家往西边窜罢冇十来天，冷清了好一段日子的黑墨胡同口跟儿，又热闹了起来。最扎人眼的就是，自老日被打败之后，一直躲着藏着冇敢露头的章兴旺，突然冒出了头，而且是满脸荡漾着春风，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怯气，就好像从来冇发生过他跟老日之间有那一板事儿一样。因为李慈民这么一窜，让章兴旺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用他对别人的话说：“咋样，怀疑我是汉奸，勾结老日，他李慈民是好人别窜啊，汤锅咋不支了？不是要跟我死挺到底吗，挺啊，咋不挺了，还是心里有鬼，说句难听话，该是谁的生意就是谁的生意，该谁支的锅还是谁支，是儿不走，是财不散，黑墨胡同口跟儿这口汤锅，它就是我章兴旺命里的！”

章兴旺这话说的冇毛病啊，李老鳖一摇着头冲章兴旺感叹道：“中，你办事儿，胜者王侯败者贼，别管你是不是跟老日有交集，慈民一窜，谁也说不清。你又把汤锅重新支在这儿，解放军冇来找你的事儿，说明你是王侯，慈民一窜，那他就是贼。对于俺这些喝家来说，王侯和贼与俺都不相干，俺就是喝汤，谁家的汤中俺喝谁家的。要我说，恁两家的汤都中，不过是一个品种的胡椒熬在两口锅里，就像一个娘生出的俩孩儿，通脉。”

章兴旺又把胡辣汤锅支在了黑墨胡同口跟儿，生意依旧火爆，正如李老鳖一说的那样，冇人去关心谁是汉奸，谁是国民党反动派，汤对胃口才是最重要的。但对某些人来说却不是这样，人对胃口，汤才能对胃口，正所谓，好者好，恶者恶。

这天，又在临近晌午的时候，军管会的陈子丰又来了，这次，他不但穿着军装，还带着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姑娘。

瞅见身穿军装的陈子丰，章兴旺笑脸相迎地说道：“军爷来啦。”

陈子丰：“啥军爷？解放了，现在是新社会，不能还是旧社会和封建王朝那一套，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叫同志。”

章兴旺点着头：“是是，军爷同志。”

陈子丰再次纠正：“什么军爷同志，我姓陈，就叫我陈同志。”

章兴旺连连点头：“陈同志，陈同志，陈同志请坐，我给恁二位同志盛汤。”

陈子丰：“盛一碗汤就够了。”

章兴旺不解地：“盛一碗汤……”

陈子丰：“对，一碗，她喝我不喝。”

年轻姑娘脸上带着不悦地说道：“你不喝，那俺也不喝。”

陈子丰：“你不是说你喜欢喝胡辣汤嘛，我才把你领到这儿来的。”

年轻姑娘：“可你也冇说你不喝啊？”

陈子丰：“我是外乡人，喝不惯你们祥符的胡辣汤，请你理解。”

年轻姑娘：“你不早说，要知你不爱胡辣汤，咱去吃别的也中啊，俺祥符好吃的东西多着呢，又不是只有胡辣汤。”

陈子丰：“我知道你们祥符好吃的东西很多，我把你领到这里来，也不只是因为你说你爱喝胡辣汤，还有我自己的想法。”

年轻姑娘：“你的啥想法啊？”

陈子丰把目光转向黑墨胡同内，说道：“如果不是这条胡同，我也不会留在祥符，咱俩也不可能认识，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关系。”

听到陈子丰这么一说，年轻姑娘有点恍然大悟，瞅了一眼黑墨胡同，说道：“我知了，你胳膊上那一枪，是不是就在这里挨的？”

陈子丰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点头说道：“啥叫命运？啥叫缘分？命运和缘分，就是每个人一生中的那些在劫难逃……”

听了陈子丰这句话，年轻姑娘脸上带着不快地说道：“你别就这说，好像你可委屈似的，我又不是非得要嫁给你，眼望儿后悔你还来得及。”

陈子丰急忙解释说：“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要不是进祥符城的那天早晨，要在这个地方喝胡辣汤，我也不会挨上一枪，留在了祥符，崔主任也不会给我当这个红娘，把咱俩的姻缘连在一起。今天我领你到这里喝胡辣汤，就是要感谢这个地方，感谢胡辣汤，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听罢这番话，笑容又回到年轻姑娘的脸上，她说：“你这么解释我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能吃上咱俩大鲤鱼的不只是崔主任，还有胡辣汤。”

陈子丰冲年轻姑娘跷起了大拇指。

年轻姑娘心满意足地对章兴旺说：“老板，那就盛一碗胡辣汤吧。”

陈子丰向章兴旺一抬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老板，盛两碗胡辣汤，我也喝，我倒要看看，今天在这里能不能再挨上一枪！”

站在一旁已经听明白个四六式（八八九九）的章兴旺，笑容满面地冲着陈子丰说道：“啥老板？别叫老板中不中，眼望儿已经解放了，不兴再叫老板了，应该叫同志，叫老板同志。”

章兴旺这么一说，仨人同时笑出了声。

这个陈子丰确实要感谢在这里挨的那一枪，在他留在祥符以后，再也冇喝过一次胡辣汤。有一天，军管会食堂给大家改善伙食，熬了一大锅胡辣汤，开饭的时候，军管会崔主任瞅见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唯独陈子丰坐在角落里，啃着干馍，喝着剩稀饭。崔主任走到陈子丰跟前，对他说：“喝不惯俺祥符的胡辣汤是吧，中，不喝就不喝吧，不喝谁也不能强迫你喝。这样吧，我知你还是单挑，我给你介绍个祥符媳妇，看你喜欢不喜欢。”第二天，崔主任给陈子丰布置了一项任务，派他去城隍庙街上的一个剧场里，那里有个二夹弦戏班子，正在排练慰问部队的节目。二夹弦戏班子里有一个叫于倩倩的年轻女艺人，与陈子丰岁数相仿，此女也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负责这次慰问部队的节目排练。崔主任嘱咐陈子丰，这次去检查排练节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让他瞅瞅于倩倩的模样，看陈子丰能不能愣中，如果愣中了，崔主任一句话，他俩就能成为夫妻，以后陈子丰就可以吃于倩倩做的饭，不用再为改善伙食就是喝胡辣汤发愁了。

去到城隍庙街的陈子丰，第一眼就愣中比自己还大上两岁的于倩倩了，与其说这个于倩倩是个年轻姑娘，不如说是个懂人情世故、会说话又招人待见的成熟女人。二夹弦唱得好孬陈子丰根本听不懂，但于倩倩的待人接物却让陈子丰很舒服，热情大方还不做作。陈子丰压城隍庙街回到军管会后，立马三刻就向崔主任表态，即便是以后转业他也愿意留在祥符，只要于倩倩愿意和他结婚。崔主任微笑着对陈子丰说：“你可要想好，因为你受伤的这条胳膊，组织上还真有这个意思让你转业。”其实，就是崔主任不说，陈子丰心里也可清亮，他这只受伤的胳膊已经决定了他转业的命运。尽管他的家乡湘西洪江对他的诱惑力很大，可于倩倩对他的诱惑力更大。在陈子丰向崔主任表达完自己的意愿之后，崔主任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严肃认真、毫无保留地把于倩倩的全部情况告诉了陈子丰。

于倩倩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祥符还冇被解放之前，崔主任在祥符城搞地下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李小周的进步小青年，之后便把这个李小周也发展成了地下党员。李小周和于倩倩刚结婚不到半年，在解放军攻打祥符城前夕，李小周被叛徒出卖不幸牺牲。崔主任对陈子丰说：“你要是真愣中她了，一定要对她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听罢崔主任这话，陈子丰冲崔主任一个立正敬军礼说道：“请主任放心，她真是要能成我的堂客（湖南话“老婆”），就是让我在祥符捡垃圾，我都干！”

于倩倩就是在崔主任的撮合下，同意跟陈子丰成为两口子。俩人确定关系的头一天，陈子丰提出要给于倩倩改善伙食，他问于倩倩喜欢吃啥，于倩倩顺口就说出最喜欢喝胡辣汤，于倩倩问他喜不喜欢喝胡辣汤？陈子丰丝毫不带犹豫地，学着祥符话说道：“喜欢，可得劲，可得劲地喜欢。”

起初，他俩是准备去寺门，于倩倩说寺门马老六家的胡辣汤好喝，当他俩走到鼓楼的时候，陈子丰往书店街扫了一眼，突然向于倩倩提出，能不能去喝黑墨胡同口跟儿的胡辣汤。一来可以喝汤，二来他是想告诉于倩倩他的英雄事迹，再一个就是，他听说黑墨胡同口跟儿的汤锅又换了新主家，他有一种好奇心，当然，这种好奇心与胡辣汤关系不大，他好奇的是，前一个支汤锅的与眼望儿这个支汤锅的，到底摊为啥成了死对头，他在黑墨胡同口跟儿挨的那一枪，到底跟那个李慈民有没有关联？要不那个李慈民咋会逃跑呢？

正津津有味喝汤的于倩倩，瞅了一眼陈子丰，问道：“咋？这家的汤不对你胃口？”

陈子丰一怔，忙说道：“好喝，好喝，可得劲。”

于倩倩：“好喝，可得劲，你咋喝两口就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