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墨没想到顾星洄如此果决,在一旁鼎沸的议论声中不断擦汗。不是他不想动手,而是顾星洄方才展示出来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强硬,就那么一下,执墨就知道自己远不是顾星洄的对手。
他目光游移,放在了方远仁身上,扁了扁嘴唇,面上挂点笑,道:“这位便是方公子吧,早听说方公子贤良明事理,门派之间有些龃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顾掌门年轻气盛,或许有你提点一下,大家就能心平气和地把问题解决了。”
贤良明事理?
这几个词怎么都轮不到自己身上吧,以往这些人不都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像个废人一样只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么?
方远仁觉得好笑,学着灵源带笑的样子,扯了扯顾星洄的衣袖,故意娇滴滴道:“夫君——”
他眉眼秀拔出群,倚靠在顾星洄怀里,一双眼流转春水,秀媚生辉,像极了什么都不懂还要指手画脚的佞幸。
顾星洄全盘接收方远仁的呼唤,低下头,指腹在他细白的脸颊上蹭动,道:“嗯,你说,我在听。”
眼角余光中,执墨满脸志在必得的冷笑,方远仁仰起头,直视着顾星洄的双眼,眉眼弯弯地,笑道:“夫君把他们都杀了吧,最好是去名除派。”
明知以阿仁良善的性子绝不会真让此事发生,顾星洄也顺着他,应下他的一时赌气之语,道:“好,都听阿仁的。”
“方公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
那点强装出来的柔婉春水顿时化作傲霜的冰凌,方远仁瞪着他,厌恶地问:“长老一把年纪了,分不清什么是恶意,什么是龃龉吗?精心谋划上山屠戮是龃龉,以多欺少联手打压是龃龉,背地中伤乱泼脏水也是龃龉,那今日万剑门灭门,怎么就不算是门派之间的龃龉了?”
一件件,一桩桩,历历在目,是每每提起都锥心刺骨的程度。
执墨的侥幸被打碎,不再兜圈子,收敛了所有表情,声音单调又压抑:“顾掌门,先不说你重活一世,前尘如烟。但你总该记得,你原先就是万剑门的人,不管是基础的剑术还是求生的意志,若不是本派,你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化作一堆枯骨了。”
“求生。”
顾星洄反复念了两次,突然笑出了声。
那声音里像掺着血,四面溅开:“也是,没有万剑门的历练,哪有今日的我。”
“对嘛,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
“如此,那我礼尚往来,也教教万剑门弟子,何谓求生。”
蓦然卷起的平地风沙,遮蔽了原本还亮堂的日光,就连最后一点光晕都被暴动的砂石砸得稀碎。
顾星洄负手而立,鬓边的黑发被劲风搅动,将那张原本就线条分明的侧脸衬得愈发冷薄淡漠。
方远仁立在剑光风暴中,突然喊了顾星洄一声:“……夫君。”
“嗯。”顾星洄眼底有些红,侧目看他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温柔,伸手将他揽到自己身前,让他贴近自己,体贴道:“害怕?”
方远仁抿着嘴唇垂了头,很小声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那些弟子是无辜的,夫君不要伤害他们。”
“好。”尽管剑气呼啸汹涌,顾星洄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入方远仁耳朵里:“谨遵妻命。”
他转动手腕,迅猛向下一指,照夜就像一只凌厉迅疾的羽箭,稳准狠地插进地下中,剑柄因巨大的冲力而嗡鸣作响,阵阵像涟漪般爆裂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整个万剑门压去。
暴怒之下的照夜无人可挡,一路摧枯拉朽,清晰地凌驾在万剑门的所有弟子头上。
没有人能抵挡这样浩荡的剑意,就在几息之间,弟子们就感受到不可违逆的天威,若是起了反抗的念头,一身灵力就会被令人窒息的剑气涤荡一空。那一剎那,所有人的念头中只有两个字,逃命。
万剑门的所有弟子,像被泼出锅的热油,惊叫着四处逃窜,先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气荡然无存,只剩下落荒而逃的慌张与无措。
执墨伸长脖子,瞪圆黑乌珠,眼里仿佛能崩裂出火星子,恨恨地盯着顾星洄。
顾星洄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把话还给他:“贵派弟子学习速度也很快,求生这一课,对他们来说不难。”
“你!!”
执墨再按捺不住,右手刚抽出背在身后的大剑,削薄锋利的剑身就被照夜怒号的剑气撕了个粉碎,只剩一把摇摇欲坠的剑柄被握在手里。
出鞘即碎骨。
本命灵器被摧毁,执墨吐出一口血,昏迷倒地不醒。
偌大的万剑门很快就空无一人,那些逃出去的弟子们手脚发软地站在远处观望,顾不得他人的嘲笑,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飞沙走石的混沌中,一道人影越过万千道剑气的阻拦,还在远处,斥责声就如惊雷般砸了下来:“顾星洄!你放肆!”
顾星洄动作一顿,左手拉住方远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迎面望去:“许久未见,柳门主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为人师。”
方远仁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睛就布满了血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让顾星洄身死魂消的罪魁祸首,柳云涛。
柳云涛,万剑门门主,当年在众人对顾星洄围杀中,他是最后一个,面对战至力竭还要挂心无数弟子性命的顾星洄,就如瓮中捉鳖般,简单又不费吹灰之力。
在衣袖纷飞的破空之声中,柳云涛迅捷地落在两人面前,对着顾星洄怒目而视。
他面色苍白凄冷,一头稀疏灰白的乱发,被剑气卷起的风搅动着,更显得散乱,整个人像团奄奄一息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