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洄注视着他,道:“柳门主老了许多。”
柳云涛神色难看至极。
方才他一感知到有如天威的剑气时就从打坐中惊醒,若不是及时用内力扛下,恐怕早就在这恐怖的剑威下灰飞烟灭。从星云派下来后,他整日忙着妖塔的事情,前几日还被冲出妖塔的妖物打了个重伤,调理至今,伤势一直未愈。
顾星洄的话哪里是叙旧,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风烛残年的老者咳了几声,看着躲在远处不敢前进半分的弟子们,沙哑道:“这是要赶尽杀绝?”
纵横剑气中,顾星洄握住方远仁微凉的手,道:“我对满手血腥,没有兴趣。”
“也好,那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你心口上的那剑,是老夫捅的,如今,还你便是。”
顾星洄勾起一抹冷笑:“柳门主当时用无数弟子的性命威胁我,又违背诺言,在我身死后将无数星云派的弟子扔到妖塔里镇压万妖,时不时还派弟子们前去星云派绞杀余孽,这种事情也算做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话,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无数道剑气随着顾星洄的话,凝成一道通体漆黑的巨剑,悬在柳云涛头顶,寸寸压下。
柳云涛一张脸由白转青,强压着体内翻滚躁动的气血,嘶声道:“放过我的弟子们,我什么都答应你。”
方远仁被顾星洄护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听到顾星洄淡漠的,又裹挟着些快意的话语。
“柳门主大爱,好让人敬佩。”
“我的条件,你答应的起吗?”
落幕
晚霞牵着星河,拢着薄雾覆盖的天空,将西边的天都烧成玫瑰色。
顾星洄看着屈起双膝坐着的方远仁,用自己手上的酒壶碰了碰他,问道:“这可是万剑门长老以上级别的修士才能喝到的果子酒,不合胃口?”
方远仁摇了摇头,转过因酒气挑着些红的脸颊,歪着脑袋看他,好一会儿才说:“嗯…感觉有点不真实。”
顾星洄失笑,问:“怎么不真实了?”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揪着自己的衣角,说:“就感觉,那些喊打喊杀,血战个十天半月的场景都没出现,好像一下子,说了很久想了很久的复仇一下就结束了。”
“就连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方远仁稍微支起身子,用力地拍着掌心下的砖块,说:“这可是剑宗大宗万剑门的主殿诶,我们就这么、这么轻松地坐上来了!”
顾星洄很轻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身上的清朗竹木气息混着些酒气,和着晚霞的微风,随着他的动作,一并包裹着方远仁。
“是,为夫也没有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方远仁接着话说:“但是那三个条件,我觉得合情合理,也没为难他呀。”
方才在两人一触即发的对峙中,顾星洄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要万剑门立刻归还那些被抓进妖塔里的星云派弟子,从此不得再出现在星云派方圆百里内;二是万剑门从此后的百年间,要成为星云派的附属宗门,认星云派为主宗;三是柳云涛与尹舜,以身饲妖,进妖塔内,再不得出。
方远仁回想着,嘟囔着:“我没想到,柳云涛这么个人,竟然会答应夫君的第三个条件,我以为他一定会愤怒地拒绝,然后跟你拼命。”
“他不会,毕竟是几万人的生命,他赌不起,也担不起这个骂名。”
顾星洄仰头喝了一口酒,在逐渐氤氲浓郁的月色中枕着自己的手臂,说:“看他今日状态,也不过是几年寿元罢了。答应了我的条件,可以免去万剑门的伤亡,他身为一宗之主,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方远仁扁了扁嘴:“他受伤了?”
“嗯。那次在星云派与我交手,他就被我的剑气所伤。照夜霸道,一般手段没办法将体内的剑气逼出,伤势会愈演愈烈。再加上这次万妖异动,来临的速度比之前料想的要快,为了保全弟子们,他受了许多致命伤,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一直在沉默着的照夜听到有人喊他,用力地撞着剑鞘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被方远仁伸手抚摸着,才慢慢平息下来。
顾星洄侧过脸,伸手把他的手拢进自己手心,道:“瞧着不开心呢。”
原本方远仁对柳云涛是恨之入骨,杀夫之仇,灭门之恨,无论是哪一个都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看到他为了万剑门不计生死,甚至连修道之人最在意的安度晚年死后飞升都放弃,那点彻骨的恨意就变得有些模糊。
见方远仁的眉头拧的死紧,顾星洄就凑前去亲他,低声说:“有不开心的就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方远仁叹了口气,就势靠过去,枕着他的肩膀,闷声问道:“那原先那些万剑门弟子,夫君打算怎么做?”
“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不断蒸腾的酒意让方远仁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含着一汪水,分外诱人。他望着顾星洄,做出一副很凶狠的样子,说:“让他们都去当外门弟子!给星云派的重建出力!背石头!扛水!糊泥!脏活累活都给他们干!”
顾星洄无声一笑。
果然,良善的人想出的恶毒方法,都是那么的手下留情。
这等毁门灭派的事情,不把敌对门派的弟子抓去点天灯,做成炼丹材料都不错了,竟然还给他们外门弟子的资格,更何况,这点体力上的重活,对修道之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顾星洄笑着与他碰了碰酒壶,道:“好,都听阿仁的。”
今晚的夜黑的很快,溶溶月色下,夜风逐渐清劲,顾星洄恐方远仁饮酒后受凉,便将他搂在怀中,低声问道:“风有些大,咱们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