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也无旁的可言。”林鹿此时的表情冷若冰霜,一转身提步便走。
这回纪修予没拦他,只在背后幽幽地道:“你若现在踏出这大殿门槛,咱家保你明日就会见到六皇子的尸首。”
听罢此语,林鹿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
“不信的话,鹿儿大可一试。”纪修予的尾音染上笑意,足音再次向林鹿靠过来,却在他身后停驻,只听头顶传来纪修予微沉的声音:“咱家要真想动你,仅凭那位极善明哲保身的二皇子,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林鹿的下颌线瞬间绷得死紧,修长脖颈上隐约有青筋浮现。
“别紧张,咱家只是想与你说说话。”纪修予的嗓音缓和下来,“就当是…最后一次。”
或直接或间接,纪修予的双手已然沾染无数血债,可就是这样的手,如今终于搭上林鹿肩头,不带半分力道,甚至轻柔得不像话。
时间在点滴中流逝,纪修予能感受到掌下人的身躯正微微发着颤——可只有林鹿自己知道,那是源于内心因这一触碰而产生的难以抑制的波澜。
那是林鹿在面对纪修予时总在苦苦忍耐着的滔天恨意。
“我与你,早已无话可说。”林鹿咬着牙,语调尽可能保持平和地,毫无情感地,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般说道。
非他不可
纪修予只是笑。
林鹿顶着厌恶情绪没有挪开目光,更不敢轻率离开。他了解纪修予,凡诉诸于口皆能落到实处。
他没法用沈行舟的安危去赌纪修予那句是托大唬人的可能性。
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微末可能,都不行。
林鹿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失去沈行舟后的样子,连动一动这个念头都突兀觉得心口抽痛得难以忍受,所以只得勉力耐着性子等待纪修予后文。
纪修予静静端详着林鹿,直到看出他眉间氤氲的郁气愈发浓重,才开了口:“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咱家走走?”
林鹿牵起一丝冷笑,“谨听干爹吩咐。”
天色黯淡,漫长宫道上数步一灯,莹莹照亮了脚下的路。
“说来,这偌大宫中,没有哪处是真正安全、可以毫无顾忌话事的地方。”纪修予语气轻松,好似家常般随意提起。
林鹿默然不语,与纪修予并肩同行,他认得这方向,是通向神武门的路,而那神武门外是司礼监衙址所在,平素鲜少人至,当下临近入夜时分更是静得怕人。
纪修予像是丝毫不介意林鹿的态度,自顾自接着道:“只有足够强大,强大到就算被人听去不该听的,也无畏后果的时候,你才是真正自由,为了实现这个,你可知我花费了多长时间?”
林鹿被他絮絮抓不准重点的话扰得有些心烦,蹙了蹙眉,仍未言语。
纪修予垂眸,见他表情阴鸷,无所谓地笑了笑,换了话题:“为什么是沈行舟?他既不懂你,性子又太过软弱,实在…并非良配。”
林鹿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正面作答,而是无不尖锐地反问纪修予:“是否我答了这次,干爹就会高抬贵手放我离去,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为其主呢?”
话说得隐晦,但那凉薄的语气简直是将过往多年的血泪、野心与仇恨一并赤裸裸摆上台面,几乎等同是与纪修予当面宣战了。
纪修予同样了解林鹿,知晓他这次铁了心割席断义,掺了些冲动,更多却是他的那些所谓盟友带来的底气。
他苦心经营父子关系一场,终究是到了养虎成患的地步。
“是呢。”纪修予笑着拍拍林鹿肩膀,只一下,便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了去。
林鹿心里清楚,纪修予这般怀柔,反常举动绝非他良心大发、意识到自己在林鹿身上制造的罪行,继而试图弥补挽救与林鹿的关系。
只会是一种可能,那便是纪修予容忍林鹿小动作不断到了极限,又不忍太过暴力地摧折掉自己亲手养成的利刃,妄图试探林鹿口风,探听是否留有转圜余地罢了。
可无论是因缘还是立场,两人之间关系只会如慢性毒药般渐渐走向不死不休。
得到纪修予肯定回答,伴着沙沙足音,林鹿的声音淡淡响起:
“无有原因,非他不可。”
纪修予挑了眉,显然对这样明显敷衍的说法不甚满意。
而林鹿垂着眼睫,知道此时或许是最后一次与纪修予和平相处,只得耐着想了想,自嘲地轻笑一声,又道:“说来,还不是你将我驯成缺情少性的怪物,林鹿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又何必问这种问题…来羞辱我?”
“只可惜你的手段我早已领教,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辱没的只会是你自己。”说罢,跨过一道门,林鹿站定原地,不再随纪修予前行,远处神武门已遥遥可见,城门上站着手持火把站岗的黑袍锦衣卫。
纪修予定定回望了林鹿几息,复又将目光投向前路,宫灯的光摇曳在他眼眸中,更显此人捉摸不透。
“鹿儿,若你愿意……”
“我不愿。”林鹿几乎瞬时就打断了他。
纪修予终于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淡笑容,回身瞬间探出手去,牢牢扼在林鹿脖颈上。
“鹿儿啊,咱家耐心有限,”纪修予收紧手掌,冷道:“非得这样才能‘请’你听咱家把话说完么。”
“呵…呵呵…”林鹿艰难喘着气,两只手下意识攀着纪修予持续发力的手臂,尽管是这么一个狼狈的形容,可他的双眼却在朦胧夜色中亮如点星,唇边弯成戏谑的弧度:“来…不妨现在就,杀、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