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对北静王似乎也十分熟悉了,闻言便忙恭敬笑道:“王爷客气了,王爷请自便。”说罢便朝水溶一礼,转身自去了。水溶目送那太监回了殿中,方才转身离去,可他走的却不是往宫门的路。
“哟,稀客呀!”安乐王懒懒倚坐在轮椅上,手内把玩着一柄精巧的匕首,见水溶进来只抬了抬眼,随口道,“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水溶不以为意,莞尔笑道:“来向小王爷讨杯茶喝。”
“自个儿倒罢。”安乐王随意朝炕桌上的茶壶努了努嘴。
水溶闻言便就望安乐王身边的炕上坐了,但他却并不伸手倒茶——这是他们约好了的暗语,水溶问有无茶水,安乐王说若有茶,便是此时他这儿无人监视,可以放心说话。
“皇上近来愈发不好说话了,”水溶单刀直入,“我瞧这情形,兴办女学的事,纵使禀了也要被驳回,故我今日便按着未提。”
安乐王闻言也正色起来,蹙眉想了片刻,道:“这事我去同母后说说,探探她老人家的口风。”
水溶点头:“有劳,只是别太刻意了。”
安乐王摆摆手:“知道。”
那安乐王边小心将匕首收回腰间的牛皮匕首套内,边同水溶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起外头清凉庵“姊妹会”如今的情形,还有本回恩科加试农桑、算学等科目的事。
得知这些都进展顺利,安乐王便又问:“你那些鱼羊杂碎卖得怎么样了?”
水溶闻言,面上不由一窒,顿了一顿,方开口道:“自从上回听了王爷的建议,倒是卖得好多了。”近些年,水溶花了大量财力心力在改良推广鱼鳔和羊肠衣这类物什上。
安乐王一拍手:“我就说嘛,这玩意儿得玩些情|趣花头才行,你就是太老实了。我同你说,前儿我又想出个点子,得叫些名家画些好春|宫来,再把那些玩意都画到画里头……”
安乐王说着说着不由又想起那人来,实在匪夷所思,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关心起这些东西来?不过她也是可恨,摊子都铺得老大了,自己又拍拍屁股走了。说来他自己也是疯得可以,水溶来找他帮忙,说这些是她想做的事,他便上了贼船,费这老鼻子劲儿帮着水溶去成全那丫头的心思。
这边水溶表情僵硬地听安乐王说完这个话题,便连忙岔开话,随口抓了个事儿道:“王爷今儿怎么没戴那鸾鸟发冠?”
谁不知道这两年宫里的安乐王越发神经起来,脑袋上每日每日顶着个古怪的鸾鸟冠,上头的鸟饰每到饭点还能自己
弹飞起来,疯疯癫癫的,现都有传言说是皇上给安乐王下了什么药把孩子给毒傻了。
水溶这不问还好,一问安乐王便肝火大动:“还不是坏了,造办处那群蠢货怎么修都不合爷的意,什么时候惹恼了爷,教他们统统卷铺盖走人!”
能进造办处的自然不会是蠢货,只怕不是那冠子修得不合意,而是修冠子的人不合意罢了,水溶因道:“原本悦己斋有个巧匠叫施成的,当年最繁复精妙的簪钗首饰都是从他手上出来的。若他在京里,倒可帮王爷瞧瞧那冠子。可惜三年前他就交割了事务,出京追随主家去了。”
安乐王闻言不由更加不痛快了,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怎么能痛快呢?连一个下人都能自由自在地去追寻自己的想往,他却要一辈子囚困在这方寸的宫殿中,用余生不断去怀念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穿戴她做给他的冠裳,把玩刻着她设计纹样的匕首,甘之如饴去继续她留下的稀奇古怪的未尽之事,不过就是希望她的痕迹能一直相伴左右,保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要随着时间消散……
安乐王这个脾性,自个儿不痛快了,也不让别人痛快,于是便贱嗖嗖地去踩水溶的痛脚:“听闻北静王近来又拒绝了一桩皇兄的指婚?何苦呢,若惹怒了皇兄可是没好果子吃呢。”
“反正这辈子是娶不上你可心的那个了,那还不如把
自个儿卖个好价,有个好岳家站着也多个帮手助你成事不是?别的不说,当年你要是娶了那礼部尚书的千金,这会子兴办女学的事便有人给你站台了。”
水溶闻言倒也不恼,随口道:“看来小王爷是极中意这礼部尚书家的了。听闻近来太后皇上都张罗着给小王爷娶亲,恰那礼部尚书之孙女至今还未成亲,那倒不如就求了皇上把礼部尚书千金指婚给小王爷,岂不两全其美?”
“你——”安乐王碰了个软钉子,正欲发火,却忽闻有钟声远远传来。“当——当——”一声一声沉重绵长,久久不息。
水溶与安乐王闻声一时都皆怔愣住了,这,这是丧钟。定是宫里有人薨逝了,且够鸣种这样闺阁的定是个身份极高的人物……
“主,主子——”这时炒豆儿从门外一头栽进来,涕泗横流地禀报道,“太上皇——薨了……”
“哗啦——”水溶猛地从炕上站起来,因着起身太急,连带着炕桌同桌上的茶器都被掀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