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孟冬,凤仪殿的冰窗结着六出冰花。月锦书盯着案上的鎏金匣子,里面躺着袁鹤临送来的成人礼——嵌着九颗东珠的玄鸟冠,冠角雕着展翅的鹤,每只鹤喙都衔着粒血色玛瑙,正对着她腕间的玉蝉。
“王后满十七了。”前来梳妆的女官声音发颤,“陛下说,这是北境贵族女子成人时,夫君送的第一份礼。”
月锦书垂眸望着匣底的锦缎,上面绣着魏国地图,每座城池都用鹤形标记,唯有温国旧都的位置,绣着朵被冰棱刺穿的秋海棠。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哑哥哥用树枝在雪地上教她写“锦书”二字,掌心的温度比此刻的炉火更暖。
“替我更衣。”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玄鸟冠的鹤喙,“既然是成人礼,总要让陛下看看,温国的女子如何戴这北境的冠。”
两个时辰后,袁鹤临带着风雪踏入殿中,玄色披风上落着细雪。他看见月锦书穿着北境贵族的赤罗衣,却在领口处绣了排温国的卷云纹,玄鸟冠斜斜地扣在发间,血色玛瑙正垂在她后颈的胎记上。
“喜欢吗?”她转身时,赤罗衣的摆尾扫过炭盆,火星溅在玄鸟冠的鹤羽上,“北境的鹤,终究是要飞过温国的云的。”
他的眸色骤冷。大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却见她掌心染着金粉——那是从玄鸟冠的鹤喙上刮下来的,混着温国特有的引火草汁,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在炭盆上腾起淡蓝色的火焰。
“你敢烧它?”袁鹤临的声音像冻住的刀刃,却在她指尖触到冠羽时,忽然松开手,“这是我亲自设计的,鹤喙的角度能护住你后颈的疤,就像十年前在破庙,我用身体护住你那样。”
月锦书的指尖顿在半空。引火草的青烟熏得她眼眶发疼,却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魏国老贵族们不满她的温国出身,正与燕朝密使接触。她忽然将玄鸟冠抛进炭盆,鹤羽上的金粉腾起明火,映得袁鹤临的脸忽明忽暗。
“北境的成人礼,该烧了过去的自己。”她望着冠上的鹤形玛瑙在火中崩裂,“而我的过去,早在你抢亲那日,就被你的鹤纹旗烧成了灰。”
袁鹤临忽然笑了,笑得披风上的雪簌簌而落。他伸手从火中抢出玄鸟冠,金属冠架烫得他掌心发红,却仍小心翼翼地吹灭火星:“你以为烧了冠,就能烧了我对你的心意?”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新纹的刺青——十七只振翅的鹤围绕着秋海棠,每只鹤的眼都是她的模样,“从你七岁那年起,我的命数就刻在你后颈的疤上了。”
月锦书浑身发僵。赤罗衣下的中衣绣着她连夜赶工的温国地图,每座城池旁都标着魏国贵族的名字——那是她用炭灰混着鹤血绣的,准备趁成人礼送给来访的燕朝密使。
“燕朝的使团明日就到。”袁鹤临忽然贴近她耳畔,热气拂过她冰凉的耳垂,“他们想看北境的王后是否温顺,想看我是否被美色迷了心窍。”他指尖划过她领口的卷云纹,“所以你会戴着这顶烧过的玄鸟冠,坐在我身边,让他们知道——”
“知道什么?”月锦书扭头,鼻尖几乎触到他左眼角的疤,“知道你抢了温国的公主,用北境的火,烤着她冻僵的翅膀?”
他的瞳孔骤缩。忽然将她按在冰窗前,琉璃冰花在两人体温下融出裂痕:“知道即便你是只断翅的鹤,我也能让全天下的人,对着你的影子朝拜。”他低头吻她紧抿的唇,像在吻一块冻硬的雪,“明日宴会上,你若敢说一个不字,我就砍了温国最后一位老臣的舌头。”
月锦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窗上的裂痕恰好形成鹤形,映着殿外飘雪的天空。她忽然想起绣在中衣上的魏国贵族名单,其中一人的名字旁,她画了只被箭射穿的鹤——那是与燕朝密通款曲的证据,明日会随着她的步伐,落在燕朝使者的案前。
“好,我去。”她忽然笑了,笑得冰花上的水珠滴落,“但我要穿温国的嫁衣,戴南瑾瑜送我的玉蝉。”
袁鹤临的手指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腕骨。但看见她眼中跳动的火光,他忽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里面躺着她遗失的玉蝉,蝉翼上刻着细小的鹤纹,正是他昨夜偷偷补上的。
“戴上它。”他的声音低得像雪,“就像十年前,你戴着它在破庙等我,等我带你回家。”
月锦书望着玉蝉上的鹤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连她的回忆都要篡改。她接过玉蝉,却在佩戴时故意让蝉翼划伤耳垂,血珠滴在玄鸟冠的残羽上,像朵开在冰原的秋海棠。
深夜,她摸着中衣上的温国地图,听着殿外亲卫换岗的鹤鸣声。十七声鹤鸣过后,她忽然听见瓦片轻响——是燕朝密使的暗号。月锦书摸向炭盆里的玄鸟冠残片,上面的鹤喙虽断,却仍指着北方魏国军营的方向。
“袁鹤临,”她对着黑暗低语,指尖抚过玉蝉上的鹤纹,“你以为用成人礼困住我的身,就能让我忘了温国的雪?等燕朝的使团看见我中衣的地图,他们会用你的鹤纹旗,为我铺一条回家的路。”
殿外,袁鹤临握着被她血染红的玄鸟冠残片,听着亲卫禀报:“王后中衣绣着魏国布防图,已与燕朝使团接触。”他忽然笑了,笑得指节捏得发白,“很好,这样她就会明白,这天下的路,从来都是用敌人的骨铺成的——包括她想回的温国。”
他望向冰窗上的裂痕,恰好形成她刚才笑时的模样。十年前的破庙,她也是这样笑着,将玉蝉塞进他掌心。现在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越是想困住,就越是像冰窗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折射出千万道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