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请大夫,他没让。他精神头不差,谁敬他都喝点儿,听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近来奇闻,又说童年趣事,一间破宅热热闹闹,也同人笑一笑。
难得他没像往常那般催人快走,到晚了孩儿们要留下来,他也由着他们。
回房後,充礼又来坐了些时,小孙女儿也想留下,被父亲哄了出去。
“那孩儿明早第一个来找爷爷哦!”
二子各都成家立业,家好月圆,但在这老父亲面前,始终还有点儿依依不舍的小孩儿样态,拉着他手,如儿时般一人一只。
他亦罕见地没嫌他们腻歪,反从那年轻的手掌中感到一股蓬勃热度,拍了拍他们的手。
“明日我要出趟门,记得备轿,送我去寺里……”
分明还是同一个人,才一开口,二子却均泪流,“爹别丢下我们,孩儿还没好好孝敬您,往後不惹您生气……”
他皱了皱眉。
多少是他占了便宜,平白给人叫了这麽多声爹。但做舅舅的心疼外甥,外甥却不知道心疼舅舅,惹得他替人不平。
然开口也只叹了一声,“你们家的人啊,个个都这麽多眼泪……”
二子更嚎啕。
他无奈道,“时雨,快别嚷嚷了,教我头疼。”
“……是,”时雨拿手拭泪,紧咬哭腔道,“那,那爹对孩儿有何吩咐?”
傻孩子。
他还是细细看了两个孩子。
哪儿还是什麽孩子……也都是四十多的人了,不知怎麽还这麽一副天真相。
“哪儿来的吩咐……”他还是笑了,也如一声叹息,眼角缓缓起了皱纹,“三十年前就说了,天高任鸟飞。我没有养孩子的本事。钱财名利你们都不缺,但我最庆幸你们平安过了半世……往後如此也就够了。”
这一来还不至于让他无颜见人。
二子却又话不成音,“爹爹别这麽说,若无爹爹,孩儿,孩儿……”
想他从来不喜人跪,也不敢跪。只说了也还是要哭,只觉要失了倚仗,紧抓着他手,又是点头,又是不肯依,“爹别丢下我们,孩儿还有许多事,要请爹爹作主……”
“往後要自己作主了。”他说一不二,“别哭哭啼啼的。”
二子低头垂泪。
再不是孩子,到底是丁点儿大个就被抱来给他的,也不好一甩手就不要人家。再说人家还有人撑腰。
他还是得啰嗦,“都大了,早知无常,真有为难那日,兄弟俩互相照应着,天塌不下来。”
“……是。”
“实在不能,就找你们苏伯伯。叫一声姨父,他必什麽都……”见二子认真听着,想孩子还是老实,忽又摇头一笑,“罢了,别捉弄他了,他年纪比我还大些呢……”
“是。”
“孩儿一定谨遵爹教诲,孩儿这就去把苏伯伯和笙姐姐找来……”
他又皱了眉,“麻烦。”
二子便未动。
他望了一眼窗。
出云试探着,“……爹?爹爹可是还有什麽……什麽憾事?”
“……是不是下雪了?”
时雨急忙把窗开了条缝,一股寒风钻入。又忙合上,“风刮得紧,必不久就要下了,爹爹手脚凉麽?”
“不凉。”他笑道,“下雪好,嗯,那就没有了……”
“没有了,”他很清醒,声调也平和,“都足够了……还好有你们……”
他心中说的是,还好有你们,不然晚了三十年,人家总归要怨我的。二子却蓦地泪涌如泉。
他拂了拂手,“去罢。别吵吵,睡醒过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