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素来敬重苏神医行医济世,可今日这般,未免欺人太甚!”
“老爷!……”
“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什麽叫‘我也想知道’!”
“快别打了!”
他皱了皱眉,眼一张开,便蓦地瞪大。
——斜对面有个人瞪着他。
片刻後他坐直身,看清那是个与他隔桌坐着的姑娘。
她看来和他也差不多大,却一看便死去多时了,僵身坐在椅上,细颈僵硬歪靠,双目圆睁,身子散出微微的腐臭。
这就是江月茹……
他心里一动:她多半是被越东风打烂了棺材丶後被江凤吟抱到了这里,刚才却不曾留意。
凑近了些,想拂她眼皮让她瞑目。但很快他便收回手,皱起眉,端详她的脸,啊地一声,“……江家姑娘怎麽在笑?”
这一声却淹没在了嘈杂的打斗中。
他扭过头,屋里已比先前还要混乱了。
各色衣裳兵器都揉成一团,挥扬间蹭蹭擦擦,勉强才能看出是圆圈模样。那最外人数最多,他只能认出穿破衣丶使竹竿的是丐帮的,另有人使刀使剑,分不清是哪头的,都齐向内侧,攻城一般,围住数名身着粉绿丶手执长剑的少年少女。
这十来人则两两一双背靠着背,一面互作掩护,一面抵挡衆人攻击,彼此连环紧缩,将其与圈内隔开。
攻守之间,但见得你劈一刀,我扫一剑,你捣一拳,我摆一身,指肩点肋,顶肘还掌,因还都受着伤,衆人或轻或重,或坐或卧,全盘倒成一团。
脾性爆的已在破口大骂,叫嚣不能发挥,也有的不断叫着停手,也有的喊误伤,还有的干脆喝着“万老二,择日不如撞日,打上一场罢了”……
平沙呢?他想起昏迷前事。
起身一找,瞬间悸出身冷汗——
原来那层层叠叠丶你来我往的争斗中央便是江恒和苏家父子!三人伤痕累累,也是一般地坐地周旋,一拳一掌一拿一闪,分明更招精劲猛,那苏溪年一心追着父亲,任四方来招只躲不还,江恒却一忽儿捉捕他,一忽儿倒肘向苏无是,那苏无是则一面防儿子抢夺,一面替他化去江恒攻势,不时还要受迁怒——而他那不时被遮挡的半边手臂中,就擒着一个季平沙!
“平沙!”
“苏无是,你不许我杀你儿子,怎麽我要杀她,你还是不肯?”
“混账!你都知她冒死回来,难道我没有眼睛!我不是不许你杀,你等苏溪年全说完!”
“你还有脸提!他倒是又说了——‘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我也想知晓’!……”江恒连连喘息,“哈,哈,你们父子俩好得很,他还知该以死谢罪,你比他还要可恨——老夫只要杀一个,你一个都不肯给!你一味拖延时辰,真是盼着魔头来救!”
苏无是立刻道,“呸,老夫就是死也不会等魔头来救!老贼,你再等等,他这回怕说的是真的,你别急着落了人家圈套!”
“你给我住口!他为那臭丫头什麽说不出口,你再拦这个护那个,莫怪我再不念旧情!”
早先两个老夥计虽为儿女婚事不甚愉快,终究不过是嘴仗互损,论交情哪家都比不过。今日一个只想杀一个报仇,一个死拦着不肯,听边如山之言容他说上一句,谁料苏溪年犹豫半晌,一开口竟是一句“孩儿也想知晓……”刚一说完,那江恒便大喝一声,扑将上来。苏无是又如何肯依?
群雄早窝火,见三人一斗,更当苏家父子联手欺辱于人,再也看不下去,齐围上来。有的是要住手,有的却越打越成真,有的还趁乱比试,便成如今局面。那苏无是看来既不肯让江恒杀季平沙,也不愿让苏溪年把她救走,真就是拦这个护那个,惹得江恒更怒。
他最擅近身,长拳短劲,强如千斤,焉是儿戏?苏无是手中无剑,一心三用,一手还颇为不便,若非前者曾受兄长重击,苏溪年又不敢伤父亲分毫,身边还有个侍女不时搅合,只怕早就被打出阵外。但也已处处受掣肘。苏溪年一边躲,一边拿护,“爹,您先放开平儿好不好?孩儿一定从头说来,这样下去你们都……”
“你住嘴!你磨蹭什麽,快接着说,你想知道什麽,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别打了!平沙!”
季千里在刀剑拳脚间左顾右盼,看妹妹在人手里颠来倒去,稍有不慎便要被扎成刺猬,急得四处乱钻,“苏大夫,江老先生,苏老先生,你们怎麽老是打架,快放开平沙!”
连唤数声却都没人理他。
“……孩儿说,孩儿会说,只这般说来,世伯更会恼怒……爹,您先放开她孩儿再说……孩儿……”
“当——”一声。
季千里浑身一滞,低眼一看,剑尖寒光湛湛,已只离腹半寸!却极巧地教一根竹竿子截住,方才那吵嘴花子朝他一瞪眼,“看什麽看,还不快滚!”
季千里怔怔点点头,朝他道,“多谢。”
急忙退开。
那剑主人怒道,“冯叫花子,你这是什麽意思?!”
“乔兄弟,你青城也是名门正派,杀这麽个小子也不怕污了名声?你那一手好剑,留着杀魔头不急!”
季千里隐约听见这声,但也顾不得了,心道,等他一回来我们就走……平沙,现在要先找平沙。
满满绕了一圈,想找个容易地方进去,然那口边却都不时抻出伤人利器,哪容他近身?
想个什麽法子?
要是他在……
季千里站定住了,忽然心下一动,又看向江月茹。
“江老先生,边老先生,你们说错了,我想到一件……”
腿一动,脚上却忽地如坠千斤。
几乎同时脚腕一紧,他脱力倒地,肩头又是一痛。
“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