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周琳沉默片刻,缓缓回答:“是增援队长把你带下山的。你在逃离雪崩的时候晕倒了。”
“为什麽要救我?”云辞愣愣地问。
周琳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纪野然一定希望你活下来。队长丶王磊丶李浩也是,他们一定很高兴你活了下来。”
云辞沉默了,低声说:“我不希望。”
“你要活下来。”周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辞,我知道,你很坚强。”
周琳的话在云辞听来毫无意义。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坚强”这个词听起来空洞而遥远。除了痛苦,她什麽都感受不到。
一周後,纪野然的尸体被找到了。
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发现他是中弹而死後,各路调查人员蜂拥而至。云辞的病房成了他们频繁造访的地方,但她已经无力回答任何问题。
然而,他们当初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随着纪野然的死亡的热度飙升,当初他们在洞窟里录下的证据也让件事变得人尽皆知。严维和小郑的尸体被找到,所有在雪山上丧生的人,包括云辞母亲的白骨,也被妥善安置。
她的病房又来了很多人。增援队长告诉她,他们已经将严维及其背後的公司告上了法庭。他向云辞道谢,云辞只是沉默地听着。
再後来,纪野然的经纪人也来了。
那是个精明的女人,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云辞,媒体已经把纪野然的死包装成了英雄的牺牲。她需要云辞出镜接受采访,讲述事情的经过,解释纪野然是如何卷入其中的。
她看起来并不为纪野然的死感到难过,反而似乎看到了某种机会——纪野然的死亡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永存于人们心中,而她显然想从中获利。
云辞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周旋,直接拒绝了采访。
经纪人离开时显得有些不满,但还是邀请她参加纪野然的葬礼。
葬礼。
云辞想,纪野然的葬礼一定会非常盛大,前来告别的人一定多得数不清,或许还会有媒体全程直播,所有人都会为纪野然的英雄行为哀悼和感动,但只有云辞知道,她失去的是自己的爱人。
但那不是纪野然想要的,她有自己的方式。
于是,她再次拒绝了。
出院之後,云辞辞掉了勘探队的工作,只身一人回到了家。她卖掉了从小住到现在的房子,带着简陋的行李,飞回了帕米尔高原。
她用卖房子的钱买下了当初和纪野然相遇的那家旅馆。在这里,她遇见了许多想要上山或已经下山的人,听他们聊起自己和慕士塔格的故事,云辞只是沉默地听着。
第二年夏天,云辞卖掉了旅馆,一个人上了雪山。
她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站在雪山脚下,云辞擡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慕士塔格峰。
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云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视线被风雪模糊,但她没有停下。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纪野然的身影——他站在雪地里,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他在火堆旁,用口琴吹出那首熟悉的旋律;他在最後那一刻,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一切。
她之前难以形容失去,因为光是想象失去的感觉,她心底就会生出一阵苦楚。纪野然离开之後,她感受到了那痛苦,她以为那感觉就是失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那痛苦也渐渐变得模糊。她平静地生活,却时常感到空洞。心脏被挖去了一块,一直没有被填补,也永远无法填补的时候,云辞才意识到,那才是失去的感觉。
痛苦会逐渐消失,失去却是永恒的。她不想要守着永恒的空洞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云辞的呼吸变得急促,脚步也逐渐沉重。但她没有停下,她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个约定。
云辞的双手冻得发麻,脸颊也被寒风割得生疼。她的身体开始感到疲惫,但她的心却异常平静。她知道,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了。
终于,她登上了山顶。
站在雪山之巅,云辞望着眼前无尽的雪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仿佛看到了纪野然的身影,站在那片雪白之中,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云辞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冷的空气拂过脸颊。
她的脚步缓缓向前迈去,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纪野然……”
她低声呢喃,声音被风雪淹没。
她的脚步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去。
雪越来越深,风越来越猛,视线逐渐模糊。她的身体开始感到疲惫,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依然没有回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