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夫人嘴唇一动,整个胸腔被捅穿,鲜血混在冷刃内,混浊不堪时,却擡起了一只手,指向了西边。
——往西跑,活下去。黛儿。
施令黛抽出长枪,四周响起一阵叫好声,间或有不满他杀得太快的抱怨。而他脖子最里面塞着的施家令牌像是发烫,烙入了心脏。
他像是被抽尽了力气,混入人群中行尸走肉般瘫倒在地。
怀中的妹妹还在哭,哭声讶异而刺耳。施令黛抱住怀中的孩子,冰冷的唇吻向她的额间,轻柔道:“阿妹。”
流民在施家内肆虐抢粮,施令黛平静地走出去,看向天空。
夜色已经浓厚到望不清了,天地慷慨铺陈,只有施家的旗子高高挺立在半空中,是少年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施令黛只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那段年少时最绮丽温柔的梦,便葬送在了眼底。
他往西迈了一步,夜风疯狂地呼啸而来,天地像是要将他吞没。施令黛将手中的长枪扔掉,找到了一个小刀。
他一路往西走,见到人便双膝下跪,只求赏口饭吃。
如果有人靠近他,三步之内,刀刃必定出鞘,顷刻间夺去性命。
直到,金娇玉贵的少年郎在风霜中洗涤成善恶不分的利刃。他才明白,温柔乡,现世恶本就并蒂而生。
手起刀落,施令黛将男子撂倒,熟练地翻出了他的粮食,揉成小粒後,喂给了怀中的妹妹。
妹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施令黛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
往西跑,是水神的地盘。水神正在下界大搞人祭。施令黛斜靠在树边,冷眼看着行路的流民。
他隐去气息,想要贴近偷袭,面前突然闪过一道冷刃。
来人身姿轻盈,绝非寻常侠客,剑眉星目,讽刺道:“怎麽,哪里来的野狗。敢偷袭我的人?”
施令黛俯身一望,兵刃抵在自己咽喉,果断道:“……哥哥饶命。”
问情一愣,手下却毫不留情,“从哪边逃来的?”
施令黛打量他,在他眉眼中依稀望出了几分长厌君少年气的影子,心中一动,“从西边来,向东边跑。一路上是昭明太子庙丶酒神祠堂丶那群和尚的秃驴山。”
问情打消了几分怀疑,“见没见过施家人,得没得病?”
施令黛道:“没见过。你说的是□□腐烂那个病吗?我记得施家人说过会自己好的。”
“放屁,根本没法治。”问情眉心一跳,差点骂出来,手上刀终于放下,“小子,离我们远点,听见了吗?要是再打我们主意,小心我杀了你。”
施令黛瞧着这人武功非凡,便道:“你们要去施家抢粮吗?”
我家已经被上一波流民抢干净了,施令黛似笑非笑地想着,你们去了,恐怕什麽也没有了。
问情收回刀,刀鞘尽显寒芒,利索道:“抢粮做什麽,不过就是问个清楚明白。不跟你废话,我走了。”
施令黛颇为意外,“你往旁边小道走,你带着一堆老弱妇孺,走大道这不傻傻等着人抢吗?”
问情道:“就是因为老弱妇孺才走大道的。这样别的老弱妇孺看见了,才会跟着我们一起走,不然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施令黛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嘲讽地勾起了唇角,“你真是圣人。那祝圣人哥哥一路平安到施家。”
问情本来想说什麽,眼睛一扫,看到了他怀中的孩子,反而摇头离开了。
短暂相逢,施令黛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反而拿出了腕间的红线。
黑夜如潮水般弥漫而来,他已经饿得面黄肌瘦,将残破不堪的红绳贴近心脏。
厌帝,他将奔波一路的疲乏全部卸下,难以言喻地埋怨与不甘涌上心头。
施令黛轻轻叹息一声,像看着月亮一般小心翼翼又责备。
你怎麽就死了?厌帝。你要是不死,我可以天天见到你,我们一家人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厌帝。
他将不见磨损的红绳放入怀中,正中心脏暖过令牌,是施家人永恒不变的信仰,亦是死亡之外对生的渴望。
我会活下去的。他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