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起白骨的粉末,刮过问情的耳侧,他抚摸向额头,撑起身体,一步步走回去,“再见。”
他再也没有望向後面燃烧的大火,只是坚定地往前走。问情用刀鞘从里面打开大门,高声道:“施家人走了,但我们有城了!”
寥寥无几的百姓们,眼睛一点点亮起,望向他的身影。问情将城门全部打开,高高站向城墙上,身上破烂的长衫在风中摇曳,喝道:“这是我们的城!”
他干脆撕下长袍,眼前因太虚弱而发黑,跪在地上,咬开食指,写了一个字:云州,风城。
问情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想要将长袍当旗子举起,呼吸却越来越弱,而不知何时,身下的百姓冲上前护住他。
半梦半醒间,他的唇边喝了一点水,看到一个烂透了的长袍,随风扬起,挡住了远处的施家。
已经麻木的心脏拼命地跳动了起来,热血涌到脸上,难以言喻的希望不甘心地爬出来,问情在炙热的视线内,微微扯起了唇角。
打碎侠客心,回到脑海内的,仍然是正义而坚韧的一颗佛心。
旁边幸存的男人问道:“这是我们的城吗?不会被人打吧?”
旁边人回道:“管他呢!都到这个地步了,拼了!”
湛蓝的空中,一个云字冉冉升起,风呜咽吻向问情的眉心,一阵阵清凉涌入,他伸出掌心,抓住了这阵风。
“有风来此,见之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心观。破而後立,心净而风不止,佛曰:是本听心言。”
四周的人们越聚越多,相拥赶来寻仇施家的人纷纷踏入这座城池,一分真心,千万情意,化作了绕指柔情,凝聚成能让万千百姓聚集的信仰。
云州风城,是九州首创州府的城池,九州灾祸中最兴盛的城池。後来昭明太子照管九州,仍然维持了这个惯例——这是普天之下,独属于九州人民的惯例。
据传,风神当日被救起时,边笑边哭。他断掉了自己的长发,永远归入佛门。直到确认风诀能够被每个人学会後,才安然死亡。
千年後,小屋内。
游时宴翘了翘二郎腿,好奇道:“什麽师父,你快说。”
问情狼狈地移开视线,“他是清云的转世,我说过,我不会伤害清云的转世的。而且,他这辈子又有残疾,我教给了他轻功,又允诺他,一定会让他好好的。”
游时宴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纠结,眨眨眼睛道:“你干不干了?你不干,快给我风神快马,我还要去鬼域找大少爷。”
问情喉头一滚,转而向小男孩道:“清……我之前问你,你说你会一直待在破庙里,不会再作恶,为什麽又要跑到别人家里?”
“可是,”小男孩垂下眼,“是他们每次收养我,说过不嫌弃我。也是他们要抛弃我的,师父,你说人要有佛心,他们嫌弃我,我不该杀吗?”
问情动了动嘴唇。游时宴见状,将手中热水一泼,泼在小男孩身上,“哎呦,我嫌弃你,我来杀你,与别人无关!”
顷刻间,他将手中断剑拔出,剑刃寒光显现,如游龙般冲向小男孩的脖颈。
小男孩一个踉跄滚在地上,轻功点了几下,跳出窗户。游时宴剑锋跟着一转,拽了一下问情,催促道:“你不动手收魂,他该魂飞魄散了。”
问情神情一敛,跟着他翻出窗户,夜雨砸到脸上,留下冰冷的水渍,他将长笛抽出,数十支手臂从後背显现。
“我亲自来。”他将长笛放在嘴边。
“好嘞,”游时宴乐得轻松,腰下一弯,从战场顺利逃脱,不忘吆喝道,“加油啊!师父打徒弟,不就跟亲娘打小孩一样嘛!”
问情望向站在面前的小男孩,细雨如帘,视线相交的刹那,他心底翻滚起千百年的思念,经年的愧疚与不甘。
数年因果对错,他已经不想再问为何,也不想再问当初,只求一个,挚友魂魄安稳。
锈迹斑斑的长笛在吹动下发出一声哀鸣,雨揉杂着这份情意,将笛声蔓延在空中。
仿佛真正的佛音般,将世间所有杀伐的怨念平息,只剩下幽幽绕转的心声。问情吹着长笛,闭上双眼,道:“万物归我佛门,是本听心言。”
小男孩的身体晃了晃,一缕缕白色的丝线从空中冒出,归于万物万心间。
问情放下长笛,声音与冷雨一样压抑,自语道:“你说我悟性高,可我却,第一次念给你听。”
风不断拂动,他低下头,招来了一匹雪白的马儿。问情对游时宴道:“过来,它能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