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叼了两根草,反复咀嚼,沉声道:“嗯。”
从夜到晨,风云变幻。问情反复琢磨着风诀,他等到晨日,又背上包,领着衆人往前走。
他们一步一步,越过山海,终于望见了施家的城池。
酒神掌管九州的时候,是不给九州起名字的,分别就叫个一二三四,只有施家所在地不一样,称为主州。
那一点点施家的旌旗,原本是刻骨钻心的恨意,可数日的奔波丶数夜的磨难,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欢喜了。粗重的呼吸声如水般荡开,一声声欢呼在其中诞生,问情站在其中,久违的快意从面上浮现。
隔着几步远,他哑着嗓子,喃喃道:“我们到了。”
身後数人重重抱向他,用尽全力喊道:“到了,真的到了!”
问情压着斗笠,锈迹斑斑的长笛发出悦耳的响声,他难以克制地笑了一声。
我佛慈悲,我们到了。
问情先制止衆人,率先上去叩起了城门,“守城的,在不在?我们要进城。”
无人应答,他心中了然,知道毕竟是乱世,可能不会放人进去,他转身道:“我先进去,看看局势好不好,再带大家进来。”
衆人应下,问情不愿意放下包裹内的白骨,脚步轻点,勉强翻了高墙。
怎麽没人管?他心里有几分困惑,来不及思索,脚已经往施家的旗子跑去。
四周的景色飞快掠过,日头高照,只有施家的旗子分外明显。他越跑越快,饿得太久,踉跄在地,又爬起来,抹掉血迹继续狂奔。
我代我自己问你们,为何酒神赐福于施家,为何你们施家要作威作福多年,为何酒神会死,天道会降灾?为何骗我们不会死人?为何?
厚重的泥土纷纷扬起,他想起背包内唯一的挚友,想起城外等待的难民,突然想到:要是施家人有良心,他要一杯好茶,敬他的佛子朋友。再要十车粮食,给他带来的百姓们。再要一把好剑,杀了领头的施家人,杀了这群土皇帝。
旌旗逐渐靠近,他的脚步慢慢稳了下来,眼睛下意识眯起,刚准备露出一个笑,却看见了汹涌的烈火。
烈火吞着木块往上,如蟒蛇般一路烧倒了整个高楼,滚烫的热气喷到脸前,问情朝四周看去。
他才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一座已经空了的主城,是被土皇帝抛弃的行宫,是……
是什麽呢?
他眼前闪过很多景象,因为逃难路上吃土消化不良死去的人们,还有因为自己不让吃人分道扬镳的人们,以及,自己包里这一截小小的白骨,都像一把利刃横在心头,不吐不快。
问情仰头看向这座高楼,灰烬与房梁坍塌在地,早就干涸的血液凝结在地上,唯独狂风吹起了施家的旌旗,恶意引诱他一步步向前。
他闷声往後退了两步,再也忍不住,原地瘫倒在地,高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有风来此,骗我如今!”
他抽出刀刃,冷刃内映出一双赤红的眼睛。
该如何回去对大家解释,怎麽活下去?他浑浑噩噩地转动着眼珠,刀刃抵向颈侧,耳边响起嗡鸣的声音。
就这样吗?问情迟迟未曾下去手,手腕一转,准备自刎,却听见一声断裂的脆响。
……再看最後一眼。他摊开包裹,看见碎裂的白骨。
“自从这病开始死人来,路边都是土匪,你领着队伍走,要小心点。”
“清云,可是土匪来了,估计都要可怜我们,我们没有粮啊。”
“莫要打趣了,土匪来了,可是要吃人的。”
“……他们是这麽活下去的?原来如此。吃人肉,你看我怎麽样?”
“你说什麽呢?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还是我最合适。”
“不,我们都要好好的,等逃到了施家,去问个明白。”
原本是他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