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渰把公孙祈抱去榻上,哄着她休息,自己则默默地坐在一旁相陪。
公孙祈在疲惫和放松中昏昏睡去,醒来时见到楼渰还坐在她的身旁,一如那个山洞度过的夜晚,世界上再没有人带给她这样的安心。
她像一场阴郁的雨,楼渰则是宽广的江河向她敞开怀抱。
风啊风,轻轻吹过山岗,吹散所有悲伤。
“先生,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楼渰说:“因为爱。”
“先生,何谓爱?”
楼渰说:“爱是,知道自己脆弱不堪,依然有勇气去理解和被理解,包容和被包容。臣的勇气来自于殿下,殿下比臣做得更好。”
“不,先生,祈的勇气一直都是先生给的。因为先生始终都会在,祈才会敢说,敢做。”
这份因你而生的勇气,与你培育出了爱。
那就在心里默默许愿,使这爱至死不渝。
公孙祈从楼渰的身上获得了力量,新的一年,她学会了什麽是爱。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生给予她的爱,她的不堪,她的脆弱,她的痛苦,都被理解,都被包容。
公孙祈问道:“我能为先生做什麽呢?”
楼渰的眼睛里有无限的深情,他回答说:“臣爱着殿下,不需要殿下为臣做什麽,殿下只要继续做自己就好了。”
她虽然是公主,却从来没有这麽迷茫过,在爱里面,她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如果有利箭飞来,先生会为她挡下,如果是受到挫折,先生会开解她。她把世界上唯一的月亮摘了下来,从此光辉只为了她而明亮。
于是公孙祈敢去见父亲了。
人都有所畏惧,公孙郁也是,他的梦魇是季国,准确的说是生灵涂炭。一国之君,害怕的是子民受难。
公孙郁的梦里都是八年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于是他不敢再睡觉,这反而使他的病加重了。
公孙祈见到父亲时,他已经两晚没有合眼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圈也是青黑色。病弱使再慈爱的人都显得刻薄几分。
她快不忍心直视她的父亲了,“阿爹,是祈儿犯了错才让阿爹受罪,您责罚女儿吧。”
公孙郁合上眼听公孙祈讲话,因为交谈使他保持清醒,他才敢闭眼稍作休息。他问道:“这与祈儿有何关系呢?”
公孙祈深吸了一口气,“祈儿在回国的路上救下了楼赴,之後先生给祈儿讲了楼赴的身份,但因为祈儿的优柔寡断,错过了杀掉他的机会。”
公孙郁闭着眼微笑,他道:“傻孩子,当时的你又怎能知道他会有如今呢?父亲很庆幸,有你这样善良的孩子。与楼家的恩怨最早是关于白家,这其中的源头还是因为父亲,你这小肩膀就不要揽下罪过了。”
是那个母亲深夜前往的白家,公孙祈问道:“阿爹,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麽呢?”
这本不是一个秘密,只是其中的内情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公孙郁回答道:“八年前父亲败给了季国,因此连累你从小离开宋国,白子豫不满父亲打了败仗,更不满父亲没有保护好你,于是这份不满被楼野利用了,在围猎时,他起兵造反。”
公孙祈自然维护她的父亲,她不满白子豫和楼野因为私欲而行悖逆之事。
公孙郁却劝导她:“祈儿,不要生白子豫的气,你不用问为何,只要听从这一点就好了。”
公孙祈不知道大人们那一辈的恩怨,虽然不解,但她顺从父亲的意思没有过问。
她也把母亲的事埋在心里,母亲除夕夜不同她们一起守岁,如果父亲知道,她问了也只是徒增伤感,如果不知道,也是增加父亲的心事。也许有些事像父亲说的,不必要过问。
公孙祈能理解父亲为什麽这样难受,如果是她来经历父亲经历的一切,她一定不如父亲。像她们这样的人,不能承担别人生命的重量。
她安慰道:“阿爹,您可以放宽心的,舅舅和大家,都是您的左膀右臂,相信他们,也可以相信阿畅,阿畅也长大了。”
提起公孙畅,公孙郁显得轻松些许,“是啊,畅儿也长大了。”
几年前他还会担心两个孩子,如今祈儿有楼渰护着,畅儿也长大了,他心里的弦松下来,身体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整整一月多,公孙祈每天都会陪着公孙郁,即便父亲会对着她微笑,显露出开心,但是她清楚地感到父亲每况日下。
二月的中旬,大将军不见了。
找遍了整个宫殿都没有见到它,把所有的雪都翻遍了,把所有的角落都查看了,大将军好像凭空消失,就像当初来时,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公孙祈在竹简上写下,“若终将分散,许不该聚首。人生于世,散是寂寞,聚的尽头亦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