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里始终很感念梁顾靖当年在他大四的迷茫期,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指引建议,他才没有随大流毕业,他选择继续深造,最终被学校留下来做研究。相比班上的其他同学,他没有出过社会工作,没有感受过职场的现实和残酷,一直待在纯粹的校园里做课题研究,他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和生活。
服务员送来一盘水煮牛肉,腾腾热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椒香味。
主菜上来了,梁顾靖问吴参逸:“你要不要来一瓶啤酒?”
吴参逸反问他:“你喝吗?”
梁顾靖说:“我不喝,我下午还要开车。”
“那我们喝两罐苹果醋吧。”吴参逸说着,招来服务员,加了两罐饮料。
服务员很快送来两罐苹果醋,他们接过便开了,碰一碰罐子,饭菜未动,各自先饮下一口。
吴参逸边起筷边问:“阿靖,你最近过得怎样?”
他几乎每次和梁顾靖约饭,都会问这个问题,他虽然已经成功上岸,但他知道梁顾靖这些年都在风雨里摸爬滚打。
他总悬着一丝挂虑,担心自己这个唯一的好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又遭遇了什麽不好的经历。
吴参逸问完这话,不免又想起一桩旧事,目光蜻蜓点水地在梁顾靖的左额一扫而过。
那里有一道两年前留下来的创伤,但在刘海影影绰绰的遮掩下,看不到存在的疤。
当时梁顾靖接了一单代驾,客户喝醉了酒,酒後发疯,无缘无故把梁顾靖打了一顿,头破血流地送去医院缝了九针。
梁顾靖一张诉状告上了法庭,客户事後百般道歉,他也在场,他气得直接把那客户和律师请出了病房,并送了他们一句话“等着被追究法律责任吧”。
後来他因为要做课题汇报回了一趟学校,没过多久,他就听说梁顾靖向法院撤销了诉讼,接受庭外和解。他有一腔怒气憋在胸口,本来等着一份公平,得知消息後,愣了很久,才想通梁顾靖是为着对方提出那笔高额赔偿,选择不争公道,吞下委屈。
伤口能被慢慢养愈合,疤痕却再也无法消去。从那时起,梁顾靖就换了发型,用刘海遮住永久破相的额角。现在从外表看去,已经丝毫看不出那块疤的存在。
尽管这个伤疤没有落在吴参逸身上,但他每次想起来,仍旧觉得意难平。
梁顾靖不知道吴参逸的思绪飘到了过去的旧事上,他吃下一片牛肉,回答说:“一切都挺好的。”
吴参逸虽然听在耳中,心里也清楚,事实并不如梁顾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这些年来苦难磋磨,梁顾靖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愤懑或抱怨的情绪,他一直以平静的态度面对苦难,也以不屈的气节对抗着苦难。尽管扛着无比沉重的负担,但始终没有对自身的不公怨天尤人,活得就像千千万万普通人那样辛勤和忙碌。
吴参逸忍不住问他:“你的债务还欠多少没还?”
梁顾靖这些年只有吴参逸一个知交好友仍旧保持联系,什麽事也不瞒他:“到今年底就能还完了?”
梁顾靖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吴参逸却在心里吃了一惊,如山的债务,没想到竟然在他不知不觉中被清到了底!
可想而知,这些年梁顾靖过得远比他想象的更艰辛!
吴参逸默了几秒,还是像以往无数次对他说过的那样说:“无论什麽时候,有什麽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梁顾靖笑了笑,也像以往无数次答复他那样说:“好。”
吴参逸拿起手边的苹果醋,碰了碰梁顾靖的罐子,忽然想起刚才来时经过梁顾靖身边,匆匆一眼扫到他的手机屏幕,浏览的内容竟然是相亲信息。
他饮下一口饮料,问梁顾靖:“你最近打算去相亲吗?”
梁顾靖也端起苹果醋饮了一口:“我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结婚的事了。”
吴参逸知道梁顾靖这些年一心扑在供妹妹读书和偿还债务这两件事上,没有一点旁馀的杂念,他也摸不准梁顾靖为什麽突然间考虑起结婚这方面的事。
他想了想,还是提起说:“朱聆去年回国了,她回国後,还找过我打听你的消息。”
这些年,方朱聆不止一次找他打听梁顾靖的下落,因梁顾靖曾嘱咐过他不要说,他便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他们每次约饭聊天都没有提起过她,他们聊工作,聊生活,聊日常琐碎,但从不会碰触“朱聆”这个话题。
梁顾靖正夹起一片包菜,听他这麽说,便接话说:“她来广州找到我了,我们已经见过面。”
吴参逸手里的筷子一顿,等了等,见梁顾靖似乎没什麽下文要说,他斟酌一会儿,到底没忍住,问他:“阿靖,朱聆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有没有想过同她复合?”
吴参逸隔着面前饭菜的氤氲热气,看不太清梁顾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说:“她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已经满身污垢。”
吴参逸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感受,作为看着梁顾靖这些年里一步步走过来的人,他几乎是目睹了良玉蒙尘的全过程。曾几何时,在他眼里,梁顾靖也是个无法企及的丶光芒万丈的人啊!
直到今天,他才深刻地意识到,苦难对一个人的磨折,远远不止吃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