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始识得美人面
方朱聆的“时光磅礴,世道万象”个人油画展如期开展,虽然没有过多地宣传,还是有不少人慕名来看展。
周一,下午两点多,展厅里人不多,一名青年男子站在展厅中柱的一幅画前,目光专注地观看着。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五官周正,整个人温温文文,浑身自带一种腹有诗书的渊博感。他在每一幅画前都停留许久,看得很缓慢,身边看画的人来来去去,他只沉浸在自己的观感里,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他面前的画是一幅50*70规格的竖版画,枯枝丶残雪丶院墙的几组意象构成一幅衰败的冬日图景,画面渲染感极强,雪後的凛冽之气几乎让人感觉是透纸而来,墙边安然蜷伏的一只狸花猫又巧妙地冲淡了寒冬枯枝营造的萧瑟之感,在荒芜凋零中平添一抹柔软,笔触细腻,描物平常,立意别具。
范桦州在这幅画前品味了许久,才去看下一幅,下一幅画入目尽是古色秀雅的屋檐,重重叠重重,亭亭复亭亭,层层密密,高低错落,把江南屋瓦的婉约秀美呈现得淋漓尽致,整幅画中不见一个人,人间烟火气息却满满当当地蕴含其中。
他欣赏着画中的无尽意境,也观察着每处落笔的浓淡,同时思考着若是由自己来画,会怎样着笔?
过了好久,范桦州才转向另一幅,另一幅画的是人物群像图,一群收工的建筑工人,背景是尚未封顶的摩天大楼,人物脸上的神态不一,有放工後的轻松,有赶着干饭的急切,有嘻哈的笑闹,有对生活的热望……观察入微,刻画逼真,栩栩如生,仿佛这群人正在向他迎面走来。
看着这幅画,范桦州不由想起老师说过的一句话“艺术是伟大的,它能把短暂的丶美好的丶容易消逝的事物永恒地留下来”。
范桦州认真观摩着整幅画中对微表情的处理丶线条的勾勒丶光影的运用和色彩的搭配,惊叹不已,画者技法的纯熟和老练或可习得,这份匠心却是不可习得。
展厅里的画不上五十幅,范桦州花了整整四个多小时才看完,只感觉享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盛宴。
他带着一种久违的餍足感,意犹未尽地走出展厅。
范桦州来时一心只顾着看画,他出来时,才注意到展厅门口的窗户下设置了两组供人歇息的桌椅,一名青年女子坐在其中一张扶手椅里看书。
她穿着一件法式复古短袖衬衫,配一条渐变色百褶半身裙,长发扎成高马尾,露出纤长的脖颈,洁白的耳珠上戴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钉。她的注意力都在书上,整个人的气质有一种沉静的娴雅。
尽管画展的海报和门票上都没有透露画者的肖像信息,但范桦州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肯定她即是画者。
当他意识过来时,脚步已经不由自主走过去,在她身旁的空椅上坐下了。
范桦州身为一个典型的东方儒雅绅士,在古文学教授父亲的熏陶教养下,他自小到大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贸然地去唐突过别人,但刚看完的画展,给他的感触太深了,既然有幸在现场看到画者,作为同样爱好绘画的人,他实在忍不住想跟画者交流一番。
她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并没有因为身旁有人落座而擡头,范桦州只好主动出声说:“你的画很有深意,能让人不断回味。”
方朱聆听了这话,从书上擡起目光,看到一个谈吐温文的青年男子,她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油画这门画种的特质是用颜料作画,它自身带有一种粗粝的属性。”范桦州说,“但你的画给人的感觉,尽是东方的婉约细腻。”
方朱聆见他似乎对油画有些了解,于是问:“你学过油画?”
“我也是学油画出身的。”范桦州说完後,又有些无奈地接了一句,“我们国内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对油画存在一种误解,认为学习油画就是‘崇洋媚外’。”
他语气温和,没有太多激愤,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谈论这个现实的话题:“承受这些误解,也是我们这一代油画人需要共同面对的困境。”
方朱聆笑了笑,接话说:“油画在国内存在的历史毕竟还不长,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普及,现在的环境已经好很多了。”
范桦州见她合上了书,似乎并不反感和他聊天,于是继续深聊下去:“我看你有很多画都在表达一个很宏大的命题,像其中有一幅画的是建筑工人群像图,还有一幅画的是龙潭早市图,这些素材就在我们生活的身边,但因为太过常见,往往很容易会被忽略。”
“观察时代,记录时代,本就是我们这些艺术工作者应有的自觉。”方朱聆说,“我们作为当代油画传承人中的一份子,除了把油画这门绘画技艺更好地传给後来者,还有我们这一代需要肩负的时代使命。”
范桦州不由想到她的另一幅人物群像图,画的是一群大山里的孩子。她的画大多具有一种纪实性,可见她不光嘴上这样说,也在身体力行地做着这些事。他油然在心里升起一股敬意,如果他们这一代油画家里多些这样的人,必定会引领着这门画种走向一个更光明丶更远大丶更少误解的未来。
“我看你展出的画里有泰晤士河,还有特拉法加广场,像是在英国生活过的样子,你在英国留过学吗?”范桦州猜测着问。
方朱聆点了点头,说:“我在伦敦读过五年书。”
“这麽巧!”范桦州微微扬声说,“我也在伦敦留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