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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功劳和罪过，是社会风气和教化的根源。功劳并非仅仅靠奖赏就能激励人去争取，罪过也并非仅仅靠刑罚就能让人畏惧。即使是那些品行不端的人，也必定会避开“罪”的名声，希望走上获取功劳的道路。人们想要自我表现、自我肯定的情感，在相互影响下被激发出来，不知不觉就会产生这种想法，无论贤能与否，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所以，明确地把某种行为称作“功”，天下人就会纷纷追求；明确地把某种行为称作“罪”，天下人就会极力避开。帝王对于这些名称的使用尤其谨慎。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风气日益败坏，教化逐渐衰落，百姓变得越来越苟且，国家也越来越混乱。这不仅仅是因为政令松弛、教化不力，还因为人们对于功劳和罪过的定义出现了偏差。有些被视为功劳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功劳；有些被当作罪过的，也并非真的有罪。只是这些与古代帝王所认可的功劳和罪过不同，后世的人甚至会认为古代帝王对于功罪的判断迂腐遥远，与国家的治乱关系不大。所以，功罪的定义多次改变，社会风气的衰败也随之发生了三次变化，而且越来越糟糕。

最糟糕的情况，是把臣子和百姓不顺从君主视为最大的罪过，却忽略了百姓的利益。次一等的情况，是把君主和官吏不体恤百姓当作大罪，却忽略了顺应天命。君主依靠百姓才能立国，百姓依靠上天的恩赐才能生存。忽略天命，即使表面上对百姓有所关注，百姓实际上也会受到伤害；忽略百姓，即使表面上对君主忠诚，君主最终也必定会遭受灾祸。

古代帝王急于奖赏的功劳，急于惩罚的罪过，都是以天命为重。所以尧知道鲧违抗命令，这是无视君***威；他让族人陷入困境，这是不顾百姓死活，但尧还是暂且让他去负责治水。夏启征讨有扈氏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指责他背叛天子、虐待百姓，而是鸣钟击鼓，宣布他的罪行：“轻慢五行，懈怠废弃三正。”冒犯上天的人，即使没有虐待百姓、冒犯君主，上天的惩罚也是如此严厉，绝不赦免！

后世的法律，将“欺瞒君主”“贻误国家”视为不可赦免的大罪。只要有欺瞒、营私舞弊的行为，即使他曾对百姓关怀备至，百姓也争着怀念他，这样的人也不能得到饶恕。其次是“伤害百姓性命”“侵犯百姓财产”。如果没有滥用刑罚、横征暴敛的过错，即使得罪了上天，上天不保佑他，也不会去追究。唉！谁能想到，不敬畏上天，表面上是体恤百姓，实际上却给百姓带来了灾难；不体恤百姓，表面上是担忧国家，实际上却使国家遭受了失败呢？

只有古代帝王明白国家赖以生存的基础，知道百姓如何才能生活富足、品德端正，他们能够谨慎地侍奉上天，并顺应天意来养育百姓。违抗命令、让族人陷入困境的罪行，与轻慢五行、懈怠废弃三正的罪行相比，都算是可以从轻发落的，这哪里是平庸的君主和臣子所能理解的呢？

为什么说轻慢五行是一种罪过呢？五行，是上天用来化育、滋养百姓的，百姓凭借五行的神奇力量来塑造自身的本性。所以，疏通河道是为了排除污水，更换火种是为了培养正气，砍伐树木是为了振奋百姓的精神，收藏金属器具是为了收敛民心，平整土地是为了安定百姓的情绪。既不能让这些资源匮乏，导致百姓因物资不足而生活困苦；更不能让它们过剩，使百姓因过度享受而放纵性情。如果不谨慎地调节和使用五行，任由百姓自行消耗，那就是对五行极大的轻慢。一旦轻慢五行，五行的有害气息就会损害人们的生活，侵蚀人们的本性，带来的危害数不胜数。

为什么说懈怠废弃三正也是一种罪过呢？三正，是上天指示人们在节气变化时，要顺应天地人变化的规律。所以，以天统事就要顺应阳气的变化祭祀上天，以地统事就要注重土地的本质特性，以人统治人就要发挥人的作用。通过观测星象来举行祭祀，了解神灵降临的时机，这是对祭祀的虔诚；通过观测节气变化来调整音律，了解和谐的状态，这是因为节气与音律相互呼应；按照时节安排耕种和收获，了解万物生长的规律并顺应时节；顺应季节变化来治理军事和刑法，了解威严和明察要根据时节来施行。如果不谨慎地遵循这些变化，任凭自己的情感随意作为或停止，那么懈怠废弃的行为就太多了。一旦懈怠废弃，三正的和谐之气就会在人们有所察觉之前消失，后人也就无法享受到这种和谐之气，人们就会遭受灾祸。

和谐之气，是气顺畅伸展的体现；有害之气，是气受到压抑的结果。五行的精华，在事物还未成形时就有其内在的法则，等到事物成形后，又蕴含着相应的道理。三正的常规，过去的会退去并停止作用，接下来的会兴起并发挥作用。这种屈伸变化的道理，就是人们所说的鬼神。鬼神体察万物，不会有任何遗漏。轻慢并懈怠废弃五行、三正，就是忽视了这些。忽视它们，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可能导致事情荒废而不加以整治，或者让百姓疲惫不堪地做一些无用功，还说“我来负责”，让百姓侍奉自己，自己高高在上地统治他人，这样还有什么顾忌呢？这显然是公然与上天争胜，毫不体恤，一言一行，都违背了鬼神的意志。这样的君主和官吏，哪里还会关心百姓呢？臣子和百姓又怎么会真心拥护这样的君主呢？所以，帝王根据上天的旨意去讨伐那些罪不可赦的人，原因就在这里，而不是其他方面。平庸的君主和臣子，怎么能明白这些呢？

后世以处理百姓事务的好坏来评定功劳和罪过，以对国家的谋划是否有利来判断忠诚和奸邪，这只是补救时弊的方法，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当人们不再敬畏上天，五行就会混乱，三正也会被忽视，于是百姓变得懒惰，官吏也变得***；水、火、金、木等资源被用于掠夺和刑杀，严寒酷暑也成了残暴和怨恨的借口，百姓生活困苦，社会风气也越来越差。有见识的君子，深切地同情百姓的悲惨遭遇，就会重视拯救百姓的功劳，严厉惩罚危害百姓的罪行，无暇顾及是否顺应天命了。

当人们不再体恤上天，就会纷纷抱怨、指责，与君主对抗；官吏趁机作乱，威胁百姓，诬陷君主来谋取私利；只要对自己有利，即使国家面临危险也毫不关心，百姓离心离德，君主孤立无援。这既是君主所怨恨的，也是忠臣所愤怒的，于是，保卫国家的人被视为有功，背叛国家的人被视为有罪，此时也就顾不上百姓了。

但从根本上来说，掌握五行、三正规律的是天；巧妙运用五行、三正变化的是鬼神。如果忘记了上天，上天就会断绝庇佑；忽视了鬼神，鬼神就会怨恨。这样一来，五行的有害气息就会盛行，三正的和谐之气就会消失，天理变得微弱，人心也会迷失，难以恢复。天下人都追逐功利，能获得百姓赞誉的人被视为贤能，迎合君主欲望的人被视为忠诚，人们意志消沉却不知警醒，头脑糊涂却不懂得选择。这种风气逐渐影响到后世，人们不再知道五行、三正屈伸变化的道理，不明白它们在孕育万物、掌管祸福中起着作用。那些知道这些概念的人，又只是沿袭九黎的邪说，试图沟通天地来扰乱人伦纲纪。这样一来，儿子可以不尊重父亲，人也与禽兽无异，最终导致国家衰败、家庭灭亡，百姓被推向绝境。等到最后才用惩罚百姓、危害国家的刑律来督促人们，不是太晚了吗？

唉！没有什么比上天更威严，没有什么比鬼神更能明察。上天的化育作用虽然隐蔽，但鬼神的怪异现象却会兴起。愚蠢的人用孤虚（古代占卜的一种说法）、生克（五行生克的说法）等说法来扰乱三正的显明道理；狂妄的人用狐仙、鬼魅等迷信说法来独占五行之气的精华。聪慧的人厌恶并抛弃这些迷信，却又认为天地间根本没有鬼神，五行只是粗糙的形器，三正不过是算术之类的小技艺，于是凭借自己的意气去践踏这些道理。古代帝王为后世担忧，会及时制定刑罚，代替上天惩罚有罪的人。从商、周以后，这种做法不再施行，难怪社会风气日益衰败。

汉代人大概领会了古代帝王的部分意图，因为灾异现象而罢免三公，根据五德（五行所代表的五种德行）来辨别祭祀的礼仪，但他们过于拘泥于表面形式，这并非真正的五行、三正之道，因此不能作为后世的典范。从那以后，社会风气更加衰败，轻薄放荡的人沉迷于名利，不知道什么是上天，人伦纲常也因此逐渐丧失，这些人不是像九黎那样迷信，就是像有扈氏那样违背正道。怎样才能出现遵循古代帝王的刑赏制度，明确定义功罪来矫正这种风气的人呢！

小说《王夫之尚书引义通读本》第7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