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庸不语,桓九凌努力扒着树干,把滑下的身体往上捞了一捞,扭下头看他,再度开口:“求你了,公公。”
两臂肌肉扯得剧痛,刺起的干枯木枝划破掌心,不留情地戳入软肉,激起淡淡的血腥味。
桓九凌哪曾受过这等苦楚,鼻头犯酸,视线霎时模糊了,脱口话音惹上泣意。
“我要我爹娘,我不要待在这里了,一点都不好……”
就在同一时刻,桓九凌彻底坚持不住,支撑的双臂松开,“啊”一声,整个人宛如跌落的纸鸢般飞速坠下。
他想干脆摔死算了,这样说不准就能回去了。
然而耳畔喧叫的风声骤停,坠势猛地止住,桓九凌腾空的身体落在个结实的环抱中,一时懵得连眼泪都忘了眨,呆呆转头。
赵庸眸底显出半嘲不嘲的笑意,映照桓九凌煞白的面庞,薄唇碰触,声凉如雨:“既然已经进了府,那麽是生是死都要我说了算,哪由得着桓小郎君做决定。”
桓九凌双眸渐次瞪大,肺腔倒吸冷气,被吓得抽搐一下。
“嗝……你丶你……”
“你”了个半天,也没能说上个所以然来。赵庸失去耐心,随手丢开。失去支撑的桓九凌便径直摔在地上,好在高度不算高,有身上的冬裘做缓冲,只是屁股微微的痛。
直到摔在地上,他才清楚自己刚才到底想说什麽——
“你怎麽这麽霸道!”
但他不敢宣之于口,只偷偷在心里小声腹诽。
赵庸视线自上而下,睥睨着瘫坐在地的人。钻心的疼痛果然在触碰的一瞬消失,他就像是自己唯一的良药,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特殊的,独一无二的。
赵庸无法杀掉他,至少现在还不行,他还需要他的能力。
“之前我饶恕了你的仆人,只对玉华池的人有所惩处。看来我的宽容,没能让你长记性。”
脑袋“嗡”一声,桓九凌察觉丝不对劲,踉跄爬起身:“方平……方平呢?”
赵庸冷睨着他:“桓九凌,你犯下的错,总会有人替你承受。他便是例子。”
说着,侧开了身。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昏暗中由远及近,像是□□拖行过地面的动静。转眼,瞬间有什麽东西出现在视野中,桓九凌瞳孔紧缩成针,从後颈到头皮泛起一阵心凉的刺麻。
只见两个仆从拖着个半身是血的人,很快来到他眼前,大手猛甩,将已经失去意识的人狠狠摔在桓九凌面前的枯地上。
无需确认,桓九凌已然知悉这人的身份。
“方……平。”
声线艰涩,难以稳定念出字句。那遍布的鲜血深深扎进桓九凌的眼底,宛若把锋利的刻刀,在心底篆刻“愧疚”二字。
方平何其无辜,他却害了他。
“……方平丶方平他什麽都不知道,要罚也该罚我才对。”桓九凌情绪濒临崩溃。
赵庸俯身,冰凉指节勾起桓九凌的下巴:“桓小郎君思念爹娘,无非因为不论做错何事,都有爹娘帮着收尾。可这世上哪里来的道理,做错事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上次你闯玉华池,伺候的下人替你付了代价。这次你大胆离府,这代价就由伺候你的下人来承担。你觉得不公平吗?”
桓九凌泪落满面,纤长睫毛晃颤不休,他无法反驳赵庸的话,他说的都是对的。
眸光遑遑避开,咬唇止住惧意和凄怆。
一线湿热泪珠滚至赵庸的指尖,霎时晕开,冷热交冲。他忽地松开手,指尖很轻很慢,揩去桓九凌眼下蓄积的泪珠,语气也轻,却透露沉重的残忍。
“我相信,这次你会长记性的。”
话罢,起身离去,很快消失于黑暗中。
桓九凌怔怔落眸,血腥画面入眼,宛若当头迎来记重锤,顿时天旋地转,大脑“嗡鸣”不休。精神本就再难支撑,两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尚未离去的元清见状诧然低呼,两步上前将他接住:“小郎君,小郎君……”
掐住他人中,然而并无效果。眼看情势不妙,元清忙捞起人往院中送了。
桓九凌昏昏沉沉,隐约察觉到身边低语声不断,似乎是他身体太过糟糕,那人束手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坏心地想,这样才好,没人治好他,就不用醒过来面对这讨厌的地方。
很快,嘈杂的声响倏地全消失了,就像被丢在没有声音没有感触的空茫中,桓九凌不安浮沉的心渐次沉寂,总算深深睡了过去。
无边夜色中,元清脚步匆匆,朝督公宿下的院子而去。
他很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麽,但当苍白虚弱的面庞浮现脑海的时候,最後那点犹豫都消散了,唯馀加快的脚步。
进入房间的时候,赵庸正背身立在窗前,侧脸被灯影染上泥金,勾勒长睫半遮,如暖白色的蛾翅,眸光沉凝。
“何事?”
元清扬声,微微发急:“督公,桓小郎君发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