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我求你,娘求你,娘求你,你杀了娘吧!」
「我杀了你,不就让你赢了吗?」
「让娘赢一次,让娘赢一次吧!」
她双眼赤红,死死地拽住我的裙裾。
我掰开她的手,冷冷道:「不要。」
她说,世间所有的娘和女儿都是这样的。她之所以这样对我,是因为她爱我。
她爱我,所以要把我养成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才能在男人的後宅里站稳脚跟。如果我杀了她,还在後宫里混得风生水起,那恰恰证明,她是对的,她教养我的方式也是对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却亲手杀死了她。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丶该入十八层地狱的恶人。
所以我不能杀她,我不给她任何不受谴责的理由,我要她明白:她所犯的过错不可原谅。
杀了她,我输了。不杀她,她输了,我也没赢。这是一个死局,不管选哪条路都是错的。
她娘之于她,我娘之于我,母女之间的命运,原来都只是一场悲剧的循环。
九十七
我又输了,苍天,你总该垂怜我,让我至少痛痛快快地,赢一次吧。
将我娘房中的一地狼藉撇在身後,我推门而出的时候,脚步踉跄,仓惶又迷惘。
我想起我姐姐,三年未见,她还在称病闭门不出,就连故事也不能写给别人看。
从光芒万丈,到跌落凡尘,我确信,并且向上苍祈祷,姐姐,一定要比我可怜。
怀揣着卑劣的心思,我拐到我姐姐的住处,却听见一阵极其悠扬的琴声,已然面色不虞。更叫我难受的是,本该同我爹饮酒的顾岑,竟然独自站在院墙外,闭着眼,沉醉在这琴声里。
他没有擡眼,只是道:「这别院里住的是谁?」
「是臣妾的妹妹。」
「这是一架好琴。」
「不许你夸她好。」
「朕是夸,琴好。」
「夸琴好也不行!」
顾岑向来是很吃这套的,无伤大雅的娇蛮是他最喜欢的玩笑。只是今日,我有些失态。
他当即好脾气地高举双手,作出讨饶的动作,踱步离去,而我的手却紧紧攥住了绢帕。
推门而入,我一眼便能看出我姐姐过得不错,墙边摆着五彩斑斓的风筝,树下扎着秋千,花圃旁的铲子上还沾着湿土,而她同我记忆里毫无差别,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楚楚动人。
她享受的这一切都是我舍命替她换来的,若不是我入宫去,她早就被我娘暗中给整死了。
我上前伸出腿狠踹她的琴架,琴声骤然变调,我姐姐的手重重地搭在弦上,她生气了。
「我以为是谁,原是江妃娘娘来了。贵客远道而来,小女招待不周,还望江妃娘娘见谅。」
「江淮北,三年了,你还没把自个儿嫁出去?这琴丶这花丶这草,同你一样,没有人要!」
我和她的脾气都很坏,一个阴着坏,一个明着坏,两个坏人碰面,又撸起袖子掐了一架。
四仰八叉地躺在空地上,我直勾勾地盯着天:「喂,我送你的两支千年人参放哪儿了?」
「千年?有那麽金贵吗?」她枕着手臂,躺在我身侧嘟嘟囔囔,「当然拿去炖汤喝掉了。」
「你知道它有多贵,它值千两黄金!把你卖了都不值那麽多钱,那是我给你的嫁妆!你!」
「江淮南,都出阁多少年了,怎麽还是一副小气样儿。」她吊儿郎当,「没嫁妆又怎样?」
「你这样的,体弱多病,不好生养,还年纪大,再没嫁妆,我看你怎麽找个好夫婿!」
「怎麽就找不着了?」她笑出声,「我找着了。」
「谁啊?眼睛又瞎,品位又差,脑子还不灵光。」
我姐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去房中给我取画像。
她缓缓展开,双颊绯红,眼神晶亮:「你看呗。」
我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去,大笑:「丑八怪!」
「他丑吗?」
「丑得很。」
我继续道。
「你同他熟稔才多久?有五年吗?」
「所以呢?你在吃醋吗,江淮南?」
「我吃醋?」我指着我自己,笑得胸腔震颤,「怎麽可能!你以为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