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爹娘觉得他晦气。”
“晦气?为何?”
“祖父是县里的仵作,爹娘嫌弃这活计不体面又不挣钱,瞧不起祖父。邻里乡亲也爱嚼舌根,常常对祖父指指点点。祖父死後,他们便将他草草地在此处葬了。”
“可那些死人又不是祖父杀的,他甚至帮他们找到了凶手,为什麽长辈们不喜欢他呢?”
“仵作?”
薛誉又看了一遍墓碑上的名字,马方明。
终于想起来了,听杨县令说过,县里的老仵作姓马。
薛誉将小孩儿扶起,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人这一世,只要有一两个懂他爱他之人,就足够了。你祖父有你想着他,这就够了。”
“至于其馀人怎麽在背後说他,我想你祖父虽有遗憾,但也是不在意的,否则也不会做一辈子的仵作。因为他坚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纵使这事又脏又累,不被人理解。”
孩童睁着澄澈的双眼,看向薛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阵风吹来,小孩儿的脑袋忽地凑过来,在薛誉的身上嗅了嗅。
“这个味道……我祖父身上也有!你也是仵作吗?”
“真聪明。”
“那你认识我祖父吗?”
薛誉摇摇头,“可惜没见过,否则凭你祖父几十年的经验,我还得喊他一声师父呢。不过,听杨县令说,你祖父是一位好仵作。他技术精湛,恪尽职守,若是没有他,也不知有多少真相被掩盖。”
“真好!我也想成为像祖父一样有用的人!”
薛誉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轻轻笑了笑。
“今日天不好,外头冷。早些回去吧,你爹娘若是找不见你,该着急了。”
柳凤呢?找不见我,可会着急?
薛誉想到这,巴不得此刻便飞到柳凤身边。
孩童想了想,“等我去给大将军拜拜,就回去。”
“大将军?”
薛誉疑惑道,但片刻後,他便想起了什麽。
杨克礼曾说过,当年薛得信等人的尸骨,是仵作带着一帮人埋的。
难道这大将军,指的就是薛得信?
可那都十九年前的事儿了。
眼前的孩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怎会知晓?
马仵作告诉他的?这麽多年,他为何要告诉小孩儿这件事?
薛誉跟着小孩儿又走了百步,在一片小土包前停下。
“这是什麽大将军?为何葬在此处?”
“我也不知晓。打我记事时起,祖父每年都要来这儿看看他们。如今祖父不在了,我便替他来看看。”
这一片土堆很密集,共四个,没有墓碑。
与当年死去的薛家军人数对得上。
若仅仅是因为仵作这个行当,让亲人不理解,可人都死了,一切怨怼都可消散,至亲之人却依然要将马方明埋葬在这荒山中。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若这里埋的便是薛家军,马仵作年年来看他们。
薛誉想,这便是小孩儿的父母不愿小孩儿来祭拜祖父的真正原因。
十九年前那个案子,薛得信与温宁勾结,杀人截货。纵使他曾为了宸国的太平丶为了百姓的安稳征战沙场,但在有些人看来,他也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应该挫骨扬灰,不该祭拜。
而马仵作对恶人的祭拜,却是十几年都不曾间断。
也难怪他的子女想要与他划清界限,不惜将其葬在荒地。
薛誉等小孩儿拜完,便将他送回了家。
又是免不了一顿挨骂。
薛誉也向马方明的儿子确认过了,那一片土包,确实埋的就是当年薛得信那帮人。
他朝薛誉跪下,“他的祭拜,与我们无关,我和夫人从未去祭拜过。吾儿尚小,还不懂事,被带坏了,求薛仵作别追究。我保证,以後再也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了。”
薛誉愣了愣,将他扶起,“我并非来治罪的。只是当下有个案子需要重验他们的尸骨,来确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