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凤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
“那年我四岁。一日,在府门外和奶娘蹴鞠,正玩儿得高兴,有人却将我的球抢走。我擡眼看到一彪形大汉,拿着我的球不放手,便告诉他那是我的,请还给我。可他却说我蹴鞠挡了他的道,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将球割破。我气不过,拉着他不让他走,又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後来母亲听到动静出来,将我训了一顿,又和那人说了几句好话,这事才算完。”
“我为此伤心了一阵,直到嫡姐给我送了个新的球,我又开心了起来。几天後的夜里,我记得雨下得很大。我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门外有嘈杂的声音,小娘从窗外看出去,脸吓得刷白却什麽也不说。她将我藏进一个大木箱里,嘱咐我千万别出声,自己却出去了。”
“小孩儿哪儿那麽听话,我见小娘走了,便从箱子里爬出来。顺着窗边的榻爬上去,将窗户上的丝绵纸用口水捅破。”
“那样的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几个彪形大汉手中拿着长剑,一刀刀刺向小娘的身体,祖母丶母亲丶长兄,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那鲜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向四面八方流去。”
柳凤的眉头越皱越紧,“彪形大汉?难不成,是那日抢你球那人?”
薛誉点点头,“不错。我见小娘受了伤,不管不顾冲出屋门,大声喊着小娘。”
“那人看见我,脸上狰狞一笑。小娘攒着最後一口气对那人说不要伤害我。可他却将衣袖撸起,将那个留下印记的牙印给我小娘看,说若不是我,这整府的人,也不会死。”
“後来呢?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二哥从屋子里冲出来,将我抱起跑开。而嫡姐,冲上前与那人纠缠,争取了一些时间。”
“後来,嫡姐因为我死了。二哥将我交给张妈,拦着那人时,被一剑刺死。”
柳凤见薛誉痛苦地闭上眼,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片刻後,她擡手轻抚他的後背,“那些人可有被抓住?”
薛誉摇摇头,“我那时还小,张妈不过一个下人,不敢报官,生怕报复。後来我听说,官府去过府上,可也没有查出什麽端倪,此事便就这麽不了了之了。”
柳凤很是气愤,一大家子人一夜之间全部送命,官府竟然什麽都没查出来?
定是有猫腻。
“如今你有魏天做靠山,不如将此案告知于他,他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薛誉摇摇头,“十几年了,想要查出些什麽太难了。”
“那怎麽办?血海深仇便不报了吗?”
薛誉沉默片刻回道:“找谁去报呢?”
“若是我,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些人找到!”
见薛誉不接话,柳凤冷静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也许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不想报仇呢?可如何报?身边的亲人已逝,如何证明自己便是幸存的那个?官府又怎麽相信关于彪形大汉的那些话呢?
就算信了,十几年,长什麽样大约是忘了。
就算记得,人的容貌是会变的,到哪里去找?
“对不起啊,我刚才太激动了。”
“无妨。”
“说说你在翠屏县的事儿吧。”柳凤扯开了话题,薛誉不是说在翠屏县至少有十年的快乐光景。
“张妈呢?还在翠屏县?怎麽没和你一起去璞县?”
“五六年前,她夜里摔了一跤,走了。走得很突然,倒是没经历什麽痛苦。”
“张妈对你一定很好吧?”
“嗯。她将我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待我极好。我们从临州逃走後,一路往西走。到了翠屏县,张妈托人在县令家找了个活干。她害怕有人认出我,再加上我还小,便待在家中极少出门示人。”
“整日关在屋子里,真的挺无聊的。于是我爱上了读书,爱上了做饭。厨艺大概就是那几年练出来的。”
薛誉笑笑,回忆起在翠屏县的那几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
“後来呢?後来你为何没有留在翠屏县?张妈在县令家做活,县令至少能看在张妈这麽多年的份上,庇护着你,找一份工,并不难。”
薛誉脸上的笑容忽地收敛,他盯着眼前的虚无,声音变得颤抖,“没有人有义务庇护我,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个孩童。”
“我虽说很少出门,但并不代表没人见过我。”
柳凤心中一咯噔,“难不成那些人找到你了?”
“不是的。翠屏县有一恶霸,名叫黄大龙,此人看上了我的容貌。张妈在世时,姑且忌惮县令对我们的庇护,张妈走後,我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他设计将我拐走,企图折辱我。我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麽过来的,每日都要挨打挨骂,还要防着他对我不轨。”
“但幸好,逃出来了。”
薛誉虽没细说,但柳凤听懂了,黄大龙大约是有龙阳之好,想要将薛誉拐走,做栾童。
她的心揪了一下,从来就不知晓,薛誉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经历了别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痛楚和苦难。
她坐得离薛誉又近了些,偏过头靠近他,“後来呢,你便逃到了璞县?”
薛誉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柳凤的脸,片刻後说道:“嗯。我逃了出来,一路逃亡。做过苦力,要过饭,见识了人心的险恶,但也有温暖。四年前,宸国各地多处天灾,百姓吃不饱饭,路上流民无数。我跟着流民,一路到了璞县,当时又饿又困,差点被当做死人。”
“也就是那时候,遇到了毛云峰毛仵作,是他救了我。也许见我是个可造之材,便收我为徒,教我验尸之道。再後来,你都知晓了。”
说罢,薛誉自嘲一笑,“母亲说得不错,我就是个丧门星。若不是我出生,家中便不会发生变故,父亲也不会死。若不是我惹怒了那些人,府上的人都不会死。若不是我像个拖油瓶一般跟着张妈,也许她也不会那样辛苦。我不该出生的,我的存在便是个错误。”
柳凤猛地摇头,“别这麽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薛誉红着眼,“当真不是我的错吗?二十多年,我都活在负罪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