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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新世界(第1页)

向新世界

拂晓的时候我点着一支烟就出去散步,在这个时间整个明月庄都透出恰如死亡般的清凉。我说不上来具体的时刻,太过漫长的生命早就把看钟表的习惯从我的生活中剔除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四五点,要是深秋或者隆冬,天空必然是一颗黑漆漆的梅子。但现在是八月,这个时间地平线已经显出惨淡的白,我知道这白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退居幕後,所以也把它看得格外珍贵些。

我沿着一户又一户的房屋围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夏天即将过去这件事让我感到心烦,它意味着李春生为自己划定的死亡期限越来越近,而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心态去面对它。所以咀嚼冰块也好,在日出前出来散步也好,都有着和发呆丶冥想一样的作用。

田埂上走过三个去烧香的老太太,她们低头赶路走得很急,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朝着前方吐出长长的一口烟,这一支前两天受了潮,口感差了点,火星子也和砧板上的鱼一样呼吸困难。这时候,我的脚边碰到了什麽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用红色的绳子捆着,和挡门的砖头一样无所顾忌地放在地上。但砖头不会被这样重重包裹。一擡头,门不但没有上锁,反而大喇喇地开了一半。门内,一条黄狗正蜷缩在墙边熟睡。

这是瘸子的家。床上却没有他的身影。这不奇怪,这几日他都遵守万金花给出的建议蜷缩在门外。然而门口与附近的田野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我首先想到的是登临塔,瘸子如今在明月庄唯一痛恨的恐怕只有李得彩。但自从万金花承恩登仙的把戏生了效,李得彩也彻夜陪着她端坐在塔前,做所谓承蒙天地露水福泽的仪式,瘸子这种人的执行力只会朝向更弱者,比如李有福,而李得彩,他再恨也只会耍些阴暗的小手段罢了。

于是我看向脚边的黑色包裹。不是坚硬的东西,平均地分作两份。犹豫再三,我解开了绳子,打开黑色的包装袋,就看到其中的两沓钞票。和新华字典差不多厚的,整齐叠作两沓的红色钞票。

我有一种瘸子凶多吉少的预感,但我的铃铛没有响,说明他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在不在明月庄。我不打算回去打扰李春生,他应该好好休息,便带着两沓钞票在明月庄的田野中试图寻找瘸子的身影。

天色愈发得亮了,旭日在朦朦胧胧的云影背後即将破壳而出。从瘸子的家门口穿过两排房屋一直往南边走,路过一片突兀地生在水田中的小竹林,再经过一个磨面粉的小作坊,向左拐弯沿着种了蚕豆的那条田埂走到底,就看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瘸子。

他躺在地上,连狗尾草也比他高出许多了。我看到瘸子左侧胸口的位置成了一个可怕的裂谷,氧化凝结的血液和地上的污泥一起,让那个地方有了黑洞的颜色。它也确实是一个洞——瘸子的心脏不在那里了。

可他奇迹般地还留有一口气,看到我来了,十根手指就开始抽搐,他的嘴唇和眼皮都像毛虫一样扭动着,他应该是想要说些什麽,但喉间只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这些钱是你的?”我问他。

瘸子的眼珠动了动,“啊……”地叫了一声,头一歪,不再动了。可是我仍然没有听到铃铛响,瘸子的眼珠子仍然盯着我手里的两沓百元大钞。

这东西我拿走没用,他用不上了,也还是应该物归原主。忙活到现在,已经到了日出的时刻,朝阳的颜色逐渐从云海中变得浓郁,我想到一切橙红色的东西,番茄,柿子,蜜饯,还有学生们在夏天的阳光下红扑扑的脸。

日出意味着明月庄的很多人就要陆续醒来,这里不会一直隐蔽下去,今天的散步结束了。

“还你吧。”我翻转手掌,钞票就被风吹成了雨,它们在瘸子的身边如同蝴蝶般盘旋纷飞,风向变得奇怪,就像是有意要让钞票围绕在瘸子周围似的。等到终于有两张百元大钞分别盖住了瘸子的左右眼,朝阳也发出万丈光芒,铃铛终于响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首先,瘸子的心脏去了哪里,据我的了解,明月庄里没有痛恨瘸子到这种地步的人。那就是外来者,他们要瘸子的心做什麽呢?这似乎也是他向李春生要求巨额财富时亲口承诺的价码,可是李春生会采用如此惨烈的支付方式吗?我倾向于否定,这应当与他无关。其次,我想到李有福,想到我名义上的父亲,目睹杀父仇人的死亡并没有让我産生什麽特殊的感受,但至少李有福的确没有白死。最後,我忽然觉得,瘸子与他梦寐以求的财富一同长眠,那麽他死去的那一刻感受了什麽呢?会是幸福吗?

这里的某些答案,是可以直接找瘸子本人求证的。

我没有马上去清溪河边接他,而是坐在路边把手里灭了的香烟重新点燃抽完,反正让他这种人多等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人怪我。

一般来说我都挺喜欢在清晨时分听到铃铛的声音,这个时间死去的大都是寿终正寝的老人,他们安静,牵挂较少,不会问很多问题。但瘸子显然不会这样了。我站得远远的摇响铃铛,他蹲在河边的影子没有丝毫反应,再摇响,仍然没有,我便只能走向他。

瘸子的身材不高大,蹲着的时候就显得更小。我看到他的右腿上仍然缠着绷带,表明他对人骨粉末治疗瘸腿的偏方异常执着。他将双手伸到水中,河水被搅动起白花花的浮沫。

“李观水。”我喊他的名字。瘸子斜眼瞟了一下,还是继续在水里摸索。

“你在找什麽?”

瘸子骂了句脏话然後说:“找钱,找钱啊!有很多很多,多得能像被子一样把我盖住,刚才明明就在我的眼前,飞到了我的怀里,忽然就不见了,肯定被吹到了河里。”

“水里没有你的钱,起来。”我说道。瘸子怎麽肯呢?他听了我的话就伸出沾满淤泥的手指着我说:“你什麽人啊,就知道水里没有我的钱?等我把钱都找回来,我就上报吉祥天师,把庄子里这些古怪的年轻人都清理一遍!”

没有与他好好解释的必要,我也和他一样蹲下来,现在瘸子胸前的大洞正对着我,比之前更黑了一点。我托住他的下巴,合上他喋喋不休的嘴,捏着他的下颌骨扭转他细长的脖子把他摁到水面下去。瘸子已经死了,水不会让他窒息,这种时候,水是镜子,反射出瘸子生命的最後一段时光。

瘸子在小白菜那里体会到了挑衅的乐趣之後,就胸有成竹地往登临塔的方向去,做他口中念念有词的“正事儿”去了。我对瘸子的判断没有错,他是个脑子不笨却缺少情商的人。他不敢直接拨开人群冲到红布帐篷内,便像一条乞食的狗一样绕着转圈,一直等到深夜吵闹的人群散去,李得彩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瘸子才从帐篷的一角钻进去。

神婆子头上带着五彩的羽毛冠,身上披着各色的百家布,她保持了一整天打坐的姿势,现在也放松下来开始给自己揉腿。她把眼皮擡起一条缝,对着脚边的瘸子说:“短命鬼。”

“婆子,你怎麽还这麽说?我要是死了,只会让小白菜得意,让你落魄。”

万金花早就厌倦了他,瘸子和李池一样,都是没用又难缠的家夥。她对瘸子说:“我说你短命是事实,才不管小白菜说什麽呢,他到底是我生出来的,天生就是我的从属。”

“嘁,就你会说。”瘸子摇摇头,不再与万金花争辩这个,他对万金花说:“不过婆子,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就算你咒我短命,我也要向你揭发一个人的罪行。”

“谁?”

“就是你的丈夫李得彩!”

瘸子的半个眼球都瞪出了眼眶,万金花看着他,突然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说说,李得彩犯了什麽事儿?”

“婆子,我知道,放火烧塔的人不是李池对吧?他是你拉来顶罪的!”

万金花不再笑了,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个瘸子怎麽会知道这些呢?眼前的男人接着说下去,“因为当时我瞧见了呀,李得彩站在塔上,死鸭子一般望着吉祥天师的塑像,然後就在上面用烟斗点着报纸和一捆稻草,那火蹭蹭地燃起来,他自己就和猴子似的逃走了。”

“无凭无据。”万金花开始颤抖。

瘸子嘿嘿一笑,“婆子,咱们庄子里无凭无据的事多了去了,数你这里最多。我能对你说这些,是因为实在看不惯李得彩,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做着塑像师傅的活,心里确实最不敬天师的那个人!你是神婆子呀,就要成仙的人,你会被他害惨的!”

“我倒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危险。”

“哼,婆子,你的嘴巴厉害,李得彩的可不是。我直说了,我不能只睡在大路上,你必须派专人保护我,确保我的安全,否则我就向整个庄子的人揭发李得彩的罪行,逼他在大家面前就范!而你当初乱判案的事情也会被抖出来,小白菜可就要开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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