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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者与悲歌(第2页)

一般这种时候,我就想要吃冰块。我走上前去,把手伸进冰里。水改变了形态,也就无法将我的手掌完全包裹,即便接触到我这样没有生气的体温,冰块的棱角也变得湿润。透过缝隙,我抚摸盆中每一块冰的轮廓,它们发出冰糖落入白瓷碗中的声响,直到盆底积蓄起一层清水。我从中拿起一块举到额头的位置,这透明的立方体将面前的景象变得扭曲,如果控制好冰块的位置,将整个明月庄都装下似乎也是可能的。

水顺着我的胳膊流下来了,我把冰块放进嘴里。咀嚼冰块对我来说起着安慰剂的作用,这些小小的立方体和我们的存在一样脆弱,咬碎它发出的咔啦声令我想到镜子的碎裂,而这正是冰块的特殊之处——镜片无法再被还原,冰块则是水的另一种形态,破碎只是向水转化的过程,同样的,水也可以重建为固态的冰。李有福的死像是没拆干净的标签硬梗戳在心头,与尘世疏离并没有让我觉得轻松,反倒加剧了不安。

我往嘴里放入第三块冰的时候,听到李春生在门口说:“你怎麽了?”

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打算把那天在镇上买的东西给他,“手。”

李春生擡起了右手。

“另一只。”

我把一只紫檀手串套在李春生的手腕上。他没有立刻对这只手串发表什麽意见,而是说:“你的手好凉。”

“我一直都这样。”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我:“花了多少钱?”

“二十。”我说。

“那好像被骗了。”

难怪那个店老板笑得如此不怀好意。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为时已晚,我也懒得再去追究。回到他刚刚的问题上来,我说:“我觉着不对。”

我听见李春生松了口气,好像对我的回答感到很欣慰似的,“哪里不对?”

“规则。恶人死了去受苦,但来世的苦没法弥补今生的错。他要是杀了人,在受苦也换不来一条命了。”李有福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再次放了一块冰到嘴里。

李春生说:“你终于开始关心人了。”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分明带着愉悦,好像对这一刻感到惊喜,“你说的不错,这世上的遗憾大都是来不及。可惜我们都没有足够的权力去改变规则。”

“那又是没办法的事了。”放弃并不难,我只是有些不甘,要是明知道无能为力,我宁愿从来没有意识到规则的缺陷。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李春生说着,才终于把他盘算了许久的事告诉我:“你要是成为此地的正神,就可以更改规则了。”

“我?”

他口中的“此地”,并不单单指明月庄,而是以这里为中心,向外辐射八百里的一整个地区。我隐约知道他和我还有慧慧这样的,虽然手上有点权力,也只是一方偏神而已。而所谓正神呢,我没有了解过,也不甚在乎,按照寻常思维推论,也就是权能范围更广,地位更高一点吧。可是李春生为什麽会这样想呢?

他说:“你很合适。我决定成为李春生的时候就这麽想了,慧慧也知道,只是一直没告诉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要是说不愿意,就可以不做吗?”

他也把手伸进冰块当中,这一盆已经化了一半多,没剩下几块成形的了,“能啊。你要成为正神,就要从人间八苦中安然脱身,并仍能关怀人的生活。你不想做,只要不再做李月来就行了。我觉得你可以胜任,所以一直避免你涉事太深,只在岸上做个看客就好。”

“李春生,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一句?”

“你不希望我涉及太深,而是做一个事外的旁观者。可是若我不下水,就永远都不会水,我若始终不去体会人间,又怎麽理解死,怎麽全身而退呢?”我埋葬了李有福的尸身,而他头颅的重量还压在我的胳膊上,在这一点上我和李春生産生了分歧。在捡拾李有福身躯的那个夜晚,我忽然明白要想在人世的黏着中自由来去,正确的做法不是远离,而是贴近,也就是孟明达曾说的“体验”。我未经苦旅,还做什麽引路人。

我告诉他:“在此之前我也算不上关心人,我觉得那都没有意义。是因为李有福,我才觉得月儒说的不公是真的,才会想着有没有改变它的可能。”

李春生忽然看着我问道:“那你愿意为了这个可能性去成为正神吗?”他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光彩了。

我说不上不愿意,也说不上愿意,这种事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太大差别。做到了我也不会多兴奋,做不到也只是叹口气罢了,至于名为正神的位置,就更是无所谓的东西。很久以後我再回想起这段对话,才发现我连“安然脱身”的标准是什麽都没有兴趣去问一问,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我成了合适的人选吧。

“嗯。”我简短地回应道。

“这是什麽意思?”

“你觉得合适就行吧,我无所谓。”我端走了装冰块的搪瓷盆,迫使李春生把手从中抽离,“这太凉,你别碰了。”

我们就这样平静地规划好了我的未来,两个人并排站在水槽边看着冰块继续融化,李春生好像在等我说些什麽,但最终也没有等到。

“我要去帮老校长摘荷花。”他说。

在李春生踏出房门之前我问他:“一会儿吃什麽?”

他从天色粗略判断了距离晚饭的时长,然後答道:“煮面吧。哦,慧慧说想吃拍黄瓜。”

我知道在明月庄远离人烟的深处,有一片茂盛的荷花池,无人刻意打理却每年都开得热烈。荷花生长的地方也曾是水稻田,不知哪年开始就荒废了,野荷花的种子在水渠里借着明月庄丰沛的降水成为了稻田的新主人,并在几年後开枝散叶,莽撞地占领了整片水田。

李春生遥望着天边如同肉冻般厚实浓稠的晚霞,怀中抱着五支连梗的荷花,有一枝开了一半,其馀四枝都还是花苞的样子。这些天然生长的荷叶一律长到了胸口的位置,李春生在一片碧绿的簇拥下站着,看到落日就想到高邮的咸鸭蛋,不一会儿,蛋黄四周的红油也染上他的肩膀了。

“春生啊。”坐在田埂上的老校长呼唤他的名字,“够了,够了,你快上来吧,别着凉。”

荷花池的水在八月的天气实在算不上凉,它轻抚着李春生的膝盖,除了凉意更多的是隐约的酥痒。李春生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老校长说:“不碍事,我再给您找一枝。”

老校长也不劝了,她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衣裳没有一丝皱痕,这位体面又倔强的女士对着青年教师的背影说道:“春生,你今年多大了?”

李春生回过头来,“二十七,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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