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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第1页)

弃子

小白菜坐在空房间里,只听见屋里一台老式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外面雪片落到地上细微的沙沙声。橡皮筋把他的脑袋箍得阵阵发疼,取下以後也残留着清晰的印痕。他看向窗外,雪花如同棉絮般飘洒下来,小白菜惊奇地发现,世界在他眼中被还原成了本来的面目——

他看到的是六边形的固态水,以数不清的微观形态落到地面上。他由骨头丶血液丶肌肉和神经系统组成的身躯正呆坐在木板制成的床上,墙壁是石灰与水的混合物,裂缝中塞进了几粒植物的种子。他的大脑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却怎麽也无法将他们看作一个整体,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一样孤零零的。

小白菜本能地望向外面的柜子,他的记忆中那上面应当有一尊吉祥天师的神像,将为他解答当前的疑惑。可那里哪儿有神像啊?小白菜看到的不过是一抔人形的黄土。

屋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小白菜却觉得热闹极了,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家。虽然熟悉的神像不见踪影,但他抚摸着黄土之下的立柜,看到木头截面上的纹理好像花朵,像祥云,也像水流,灰尘已经嵌入了这些纹理,这令小白菜感到愤怒。他又摸了摸墙壁,瞬间就看清了其中砖块的堆叠方式,这些砖的质量一般,只能算勉强合格。

小白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我要是成了仙,才不会住在这简陋的屋子里。

他正想开口的时候就想到了那瓶哑药的口感,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他只能想到苦和酸,但现在小白菜非常清楚万金花调配它的配方,从添加原料的顺序到各自的比例,都像说明书一般在小白菜的眼前展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他看清了世间万物却看不清自己,小白菜的心头闪过一瞬即逝的悲哀。

“也许有一天这药也会被送到我妈妈的嘴里。”小白菜这样想到,脸上就露出微笑。不过现在不是配药的时候,他向屋外走去,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雪地里,顷刻间身体的不同部位就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他冒汗的额头是通红的,身体是橙黄色,埋在雪里的双脚泛着蓝绿的光芒,还有门外结了冰的清溪河,它整个都是深蓝色的。

小白菜径直朝着他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墙壁走去,上面的壁画早就消失不见了,但他还能从墙面的凹凸中发现砖石的粉末,小白菜很喜欢砖石的颜色,好像火药。

“没关系,没关系,壁画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使我得到了最後的答案。”小白菜在心里默念道,“壁画呀壁画,火药似的砖石粉末绘就了你,也就让你成了重磅的炸药。炸吧,炸吧,把这里的旧世界全都炸个粉碎,就留给我一个崭新的明月庄。壁画呀壁画,我不会让你白白消失,未来的史书上,你就是一切的先兆。”

小白菜在心里为这段话谱好了曲,等着以後它被传遍大江南北。当他即将踏出家门的时候,耳边的风带来了登临塔处欢庆的声音。不同的音色被分解为频率不同的音波,在小白菜眼前翻着花绳,他一把就从中揪出了属于万金花的那一条,“抓到你了。”小白菜很高兴。

在这场大雪落下的三天前,明月庄的广场上,天师登临塔的塔身就已经修建完成。在神婆子宣布闭关的日子里,人们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无需上位者的监督,他们也会自觉地为修塔奉献全部的时间。明月庄共有二十六位石匠,四十六位木匠,三十三位漆匠,还有心甘情愿的男女老少们齐心协力,总算是赶在年底之前完成了塔身的重建。对这一过程感触最深的应当是塑像师傅李得彩,他在高台上看着头顶的天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暗,直到砖石围成的墙壁合上了天顶的眼。

李得彩在那一刻同样闭上了眼,他伸出手抚摸自己未完的作品,把脸贴上去喃喃自语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他投降了似的扔下画笔爬下高台,打着赤脚站在莲花台上时,外面的人们就冲进来抓着他的胳膊,“得彩师傅,你今天真积极!”

“我积极什麽?”

“塔修完了,该找万婆子来做个开场的法事!”领头的那个哈哈大笑,“我们还以为得上高台去把你请下来呢!这不就简单了吗!”

李得彩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好几天都没有和人正常说话,嗓音都变得沙哑了,“塔还没修完呢!”

领头的先是一愣,随後恍然大悟,“哦对对对,看我这个脑子,把《千年万代引》中的话都忘记了。这尊新的天师像还没有从您的手上完成,当然不能说修完了。那这法事就更不能少了你!”

李得彩已经厌倦了与拜神的仪式有关的一切,他会主动下来只为一个目的,“你们快点弄完,别耽误我塑像。”

人群如同猴子般吵闹着,他们也学着万金花过去的样子在地上整齐排列好鞭炮,砰砰砰地依次放了,宣告这里近一年来的成果成功落地。

现在,小白菜在属于万金花的那条声波里还听到了酒瓶酒杯丁零当啷的声响,以及她那套行头随着身体摆动而发出的簌簌声。据万金花所说,三百八十二年前旧塔修成的时候,天师登临塔的名字随着信纸飞到天南海北,把所有在外远行的明月庄人全都叫回了家。他们的马匹和轿子排起长队,供奉的香火在塔前的炉里烧了整整半年。

“明月庄的老祖宗们送来金满箱,银满箱,翡翠珠玉填满了登临塔墙上的每个神龛,那就是明月庄最辉煌的时候啦!”神婆子坐在莲花台上,为新一代的人们讲述这个故事,“你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吉祥天师的神像上,脖子上的珠链,手腕上的玉镯,还有头顶金光闪闪的发冠,全都是真家夥呢。”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旁边的李得彩,人们为她的丈夫披上红绸,打扮得活像个新娘子。

先前领头的那个问万金花,“婆子,那我们现在怎麽比不上三百多年以前了?”

“你不长脑子的吗!”神婆子捡起小土块往他的头上丢,“早都说了,天师闭关休养生息,这才把庄子里的大小事交给了神婆子。现在,天师即将回归,我神婆子的使命也就要圆满完成,为了褒奖我的功劳,天师就降下了登仙的诗文,让我与他同归仙道。而你们,天师当然也没有忘记,你们得到的嘉奖,就是能过上金满箱,银满箱的好日子!”

人群沸腾起来,个个都觉得修塔真是件划得来的买卖。

万金花站起来,“现在登临塔就只剩下最後一步,那就是这中央的伟大塑像,这是吉祥天师在人间的化身,也是他归来的居所。现在全都要交到李得彩的手上!”

包裹着红绸的塑像师傅皱着眉头,他觉得人们异常吵闹,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如何落笔。

“去呀!”万金花擡起腿踹了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领头一脚,他就屁颠屁颠地从被称为“仓库”的小平房里拖出一个铁笼子,里面装着早就准备好的几只兔子。神婆子拎着耳朵提起一只来,拿出一把剪刀“咵嚓”剪掉了白兔的一只耳朵,领头的冲上去帮助她按住挣扎中的兔子,神婆子提起柴刀“咔嚓”砍下了白兔的一条右前腿。他们放开兔子,任由它在地上抽搐,人们看着神婆子用兔耳朵卷起兔腿,再用一条红绳绑好固定,兔腿关节处淌出的兔血被涂在李得彩的手掌心。

“张嘴。”万金花把那截兔腿横着放到李得彩的嘴边,塑像师傅顺从地咬住它,从这一刻开始,到他完成塑像的最後一个细节打磨为止,这截兔腿都不能从他的嘴里离开。

神婆子很满意,“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还愣着,去拜啊!”

从广场边缘到莲花台前的一百米,李得彩在所有人的围观下三步一叩首,兔血沿着他的下巴滴到胳膊上。下了雪的地面有点滑,他差点就摔了个大跟头,但他不能摔,谁都知道向天师叩拜的路途不能出差错,有了就要从头来过。李得彩走得很慢,慢到他可以轻易地想到万金花已经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但抛开必要的仪式,李得彩在今天也是真心地在敬仰着吉祥天师。什麽有求必应的神明,李得彩不在乎,他只觉得莲花台上的,是和他一样得不到自由身的可怜虫。

李得彩一路叩拜,一路所想的,是希望一切妨碍他投入创作的因素尽快消失。

他终于走到了最後一步,很多人都已经被他弄得不耐烦了,万金花就是其中之一。神婆子毫不掩饰对丈夫的鄙夷,“你瘸了吗?”她嘟囔着,转脸就笑盈盈地去和人们开坛饮酒。

于是小白菜就在家门口的风里闻到了米酒的芳香分子,他从中分辨出了五种不同的酒,都是万金花到了大日子才舍得拿出来的东西。

“哦妈妈,你连这些好东西都拿出来与人分享了,看来你是真的觉得安全了。”小白菜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没关系,你就继续畅饮吧,反正你很快就喝不到了。”

雪停了。院子里不再有小白菜的影子。

李春生坐在办公室里望着雪後耀眼的太阳,他向来喜欢这样的好天气。不是寻常的晴天,而是雨後或是雪後的放晴,我曾问他这二者的区别在哪里。他伸出手碰了碰窗户里透出的光线说道:“区别在于,後者更加珍贵。”

不过他今天没有机会好好享受这阳光了,小季老师跑进来告诉他,“春生哥,小白菜在校门口。”

李春生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小季老师把学生们都带回了教室,李春生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外,看到小白菜柱子似的立在那里。他身上的衣服应当是自己从衣柜里扒出来穿上的,胡乱套在一起,和堆了几年的旧蛇皮袋没什麽两样。他的脸庞因为赶路过来而变得通红,手指头裸露在外也和红萝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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