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安
“这就吓着了?”
漫不经心的轻佻语调在推拉门咕噜咕噜完全敞开後飘进每个人耳朵里,梅桑结总算克制不住,在诡异的安静与罚站的人群中歪过脑袋迅速捏了下耳垂。
手的主人不请自来,宁昭他们站着,他只看见那人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一步跨进来,黑皮鞋擦得锃亮,好似刚从纸醉金迷的宴会退席,又好似随时准备赴下一场金碧辉煌的宴席。
宁昭倒吸一口凉气,手掌向後挥来挥去,梅桑结握住他手腕,把他拉到椅子里坐好,与此同时,那人毫无顾忌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不少啊,联谊呢?”
梅桑结偏头望过去,积攒多年的失落刹那间互相摩擦,被一束火苗催生出烈焰霎时将心中凝固的铁水烧得滚滚流动起来,只是温度实在太高,颜色过于刺目,使他在察觉到即将与点火之人对上视线之际,慌乱地迅速别过脸。
对此一无所知的宁昭兴致高涨地拍他手背,靠过来轻声说:“我还没见过这样气宇轩昂又年轻的长官,你倒是看看啊!”
梅桑结唇抿成一条直线,心跳如雷,只盯着眼前的酒杯,尽管下意识在军车中寻找不可能出现的身影的人是他自己,但当那个不可能的人犹如天降般出现在这里,他却因复杂无比的心绪而本能地不敢再看。
高中三年,曾设想过倘若在云城相遇,自己该问问他,为什麽一句话都不留就转学,时间一长,渐渐明白不会有在云城相遇的可能,便又开始设想有朝一日在澜城与他重逢的话,自己该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云淡风轻地同他讲我考上医学院了,而今年是他在澜城的第四年,年少的懵懂无知褪了色,如今面对他,更多的竟是“近乡情更怯”的不安。
“怎麽,不认识了?”门口的人悠悠说道:“刚刚还在议论我,现在话都不说了?”
“长官好!”
没了懒懒散散的姿态,军校生脊背挺得笔直,行军礼的手不敢放下,这时有人在包厢外敲了敲推拉门,爽朗清脆的男声道:“行了忆安,别吓他们。”
对面十几号人整整齐齐又喊了声长官好,他们这边的人坐下来,比记忆中还要低沉平稳的声音说着“明明是他们先吓我”且越来越远,军校生放下手松口气,梅桑结心底翻涌的铁水亦慢慢冷却。
金子铺的康庄大道啊…
他既无法做到对被遗忘丶被落在原地全然释然,也无法在这个人面前装出泰然自若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就把落在原地当做他的结局,继续对自己不知所起可经久的爱意三缄其口,出了饭店,依旧仔细从每一辆驶过的军车里寻找他的身影,闲暇之馀假想他们重逢後的画面,总归好过打扰家世显赫即将走上康庄大道的长官—这才该是常态,往後假想的画面里又多了一个场景,与燃烧殆尽的渣滓混杂在一起,作为调味剂藏在他长久苦闷的生活里。
两位长官引发医学生强烈的求知探讨欲,话题大多围绕在那位叫“忆安”的长官身上,梅桑结默默听着,捡芝麻似的将那人六年的空白一点点补充,原来不光身形丶声音,就连他的性格都跟从前不同了,脑海里男人成熟许多且愈发俊朗的面容挥之不去,他这麽快就开始後悔,後悔刚才没有再偷偷多看一眼,毕竟将来也许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运气。
“哎,那位长官姓什麽?”宁昭问。
“沈。”
沈忆安,这三个字刻在心脏的毛细血管上,铺满一层又一层凝固的铁水,今後将依然古井无波。
军校生不敢再多说,酒过三巡进入正题,有人跟他搭话,但瞥见他特意戴到无名指上的金戒指便打消了深聊的念头。
至此,沈忆安的突然出现与离开就像投入阿客纳湖的一颗石子,匆忙掀起一阵涟漪,接着成为湖底数不清的石子之一,湖面最终归于宁静,石子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被长期打磨,直到再也没有棱角。
“梅桑结!你喝了多少?”宁昭倾身,拿走他面前的酒瓶晃了晃,忧心忡忡地问:“没事吧?”
梅桑结看看他,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