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是零七年立冬左右时节,安北的夜晚气温直降七八度,走在路上一不留神连鼻涕都会被吹出来,有些人生来矜贵,连抽纸擦鼻子这样子的动作都做得完美,引来阵阵艳羡的惊叫,有些人生来便要丢下许多脸,鼻头偏要红上几遭,好像连吹来的风都比旁人的要冷下不少,活像个小丑,叫人不忍心都不去多多的愚弄几下。
可若是盯着再看,前者手上的纸巾,像是个道具,他自己流下的脏鼻涕,自己比谁都嫌弃,随手往後面一丢,施施然的挪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受人崇拜。
小丑比谁都可怜,人人嫌弃他的脏鼻涕,他自己也嫌弃得不了,可地上的脏纸巾,沾着别人的鼻涕纸,他却不能嫌弃,也许这就是脏命吧,他瘪着嘴角,悄悄叹了口气,还是蹲着身体默默捡了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安北的夜晚孤寂异常,无人为其喝彩。
这个世界向来充满诸多假象,人心经不起考验,李应早都知道。
他自己就是前者,当了这麽多年,虽然无聊,但也已经习惯了。
可命运却总爱捉弄人,偏偏又要让他遇上一个人,要和他擦肩而过,要让他出于好奇,偶尔回头看一眼,正好发现他捡起了自己丢下的那张鼻涕纸。
所有人都走了。
李应仍然坐在那里,其实有些困倦,但没有完全阖眼,空气中弥漫着没能完全散掉的热气,夹杂着酒气,并不好闻,他的标准不会允许他就在这个地方凑合着去休息。
眼里融着诸多情绪,不慌不忙的撑着额,一手慢慢揉了揉自己左边的太阳穴,等着对面的人按耐不住要先开口。
陈青橙也确实如他所想,一点没能耐得住气,眼里始终藏着一些想要隐下去却又隐不下去的控诉意味,不过她确实是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也让李应不得不留在这儿多吸了一会儿难闻的味道。
眼皮将要阖上一半的时候,他听到她问:“为什麽要说‘没有’?”
这句话是温柔的,意思却不是。
前因後果都没有的一句,可见人是真伤心了,根本顾不上别的。
伤心,睡一觉就好了。
好困呢,人怎麽能困成这样,李应一面在心里发笑,一面小声打了个哈欠後,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而後发出了个稍显倦怠的尾音,“嗯?”
“李应。”
陈青橙几乎要掐着自己的指尖,才能在他这样毫不在意的语气里,保持自己的温柔和风度。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麽多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能忘记自己是全国大提琴赛冠军,我不会忘记。”
“我知道你不屑于去炫耀这些东西。”
“所以我才会主动递话给你,都不用你主动说了,你为什麽,宁愿要撒谎呢?”
其实她还有话没说出来,她心里更在意的,是明明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李应相熟,他为什麽要当衆拆她的台,她有多尴尬,他连一丝一毫都看不见吗?
这样想着,她也慢慢擡眸,话语忐忑。
“李应,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心里面是怎麽想的?”
私下里,她不想把这些话说得太过摇尾乞怜,因为过于强大的直觉让她明白,李应很讨厌这种弱者姿态,可她只是知道,她本人并不是什麽所谓有多强大的人,所以还是克制不住的眼里要流露出一丝脆弱,许多恐慌。
“还有,自从你暑假里去了苏州回来,你的头发也没有了,过去不是很珍惜的吗,我知道你没有变……但是有时候,有时候总是让我觉得陌生许多。”
“我打给你的电话,发给你的信息,这些你通通都不会回我,人也不在家,你不告诉我,我到哪里都找不到你……”
“如果不是今天,我听沈扬说,你也会来,我都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过你了,李应……”
她叫着他的名字,眼里几乎已经蓄起眼泪。
李应静静地看着她。
时隔几个月,终于又再一次用那种独特清冽的嗓音,喊了她的名字。
“青橙。”
他的眼里又一次充满了那种熟悉的悲悯,像几个月以前那样,一切仿佛恢复到了熟悉的开始,李应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直是她身前的那个身影,偶尔回过头来,也只是为了怜惜她的存在。
陈青橙不会明白,现在的李应已经有了想要注视着的人,于她,从来只有一瞬间的怜悯,而于那个人,却会获得他永远的转身。
他适时收敛了眉目,这是他认真的前兆,他垂眸,道:“青橙,能不能见到我,真的对你有那麽重要吗?”
李应其实已经很累了,困倦到了极点,他很少有放松的时候,到了明天李泷又该有所谓的新的指示,他这样的人连自由都是要拿着手指小心翼翼在数,但他还是认真打起精神,像在和个孩子说话一样,轻言细语的和她交涉。
陈青橙被他盯着,身体几乎都在细微的颤栗着,但她还在继续控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