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澜目送着毓祯离开,笑容仍就如方才一般,像是被霜雪冻在了脸上似的。毓祯一行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引澜与乳母范姑姑并宫婢澄月。澄月捧着绣具侍立一旁并不言语,引澜亦是安静性子,轻易不开口。倒是范姑姑不忿,低声数落:“公主也忒好性儿!既然娘娘派人来请,又何妨跟了去?免得旁人次次先将好东西挑了去……”
这个“旁人”,指的当然是六公主毓祯。闻言引澜蹙起了眉头,摇了摇头:“范姑姑,你莫要再说了。”
不待范姑姑再开口,她又道:“小丫头子做事未免不精细,劳烦姑姑去瞧瞧六姐姐那儿给庆衍准备的皮子可曾找着了?”
范姑姑乃是引澜的乳母,林美人身故后,原本的宫人走的走、散的散,便也只剩下范姑姑与引澜亲近些。引澜素日里敬着她,她竟也将引澜当成晚辈斥责教养,并不当主子看待。引澜吩咐完,范姑姑一时还不肯走,又低声忿忿抱怨了几句,约莫是说引澜不得脸又不得宠、日后有的是苦头要吃、没什么大前程之类的话。引澜听惯了她这些腔调,并不觉得刺心,只是绣针捏在手上顿了顿,迟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绣一般扎不下去。范姑姑一边抱怨一边出了门,掀开的门帘也未关上,寒风呼啸着灌进来,激得引澜缩了缩脖子。澄月赶忙放下绣具,小跑两步去掩好门。
被突如其来的寒气扑了身子,引澜索性放下绣绷,搓了搓手。
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她不说话,澄月也不开口。屋内一时间只有炭盆的哔啵响动,连外头落雪的声音都像刮在耳边。引澜一时觉得惊奇,抬眸去看澄月,奇道:“你今日倒话少得很呢。”
澄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公主,管事嬷嬷说,过了年,奴婢就十二岁了,该稳重些、少言语。故奴婢不敢多话。”
是了,澄月过了年就十二了。引澜“哦”了一声,暗自思忖要给她备份生辰贺礼,又想到自己的生辰就在四月,心思流转间欢喜雀跃了一瞬。
澄月被内廷司拨来的时候只有六岁,算是跟着引澜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平日亦不是爱出头搬弄口舌的人,只是往日里,难免听她抱怨范姑姑几句;今日倒是奇,澄月竟能忍住一声不吭。引澜叹她小小年纪也修得稳重沉静,叹息道:“我还当你也觉得范姑姑说得对,我该去争那些年节的例赏呢。”
外头下着雪,屋内有些暗沉沉的。澄月去点了蜡烛,捧到引澜跟前替她照明,又道:“公主做什么,自然有公主的心思。奴婢虽不晓事,却知道该与主子一条心的道理。”
引澜斜倚在炕上,听了澄月的话,只觉熨帖又安慰。她声音徐徐,似是在同澄月解释,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选节礼……好东西,谁不想要呢?只是为了这些针头线脑的又是何必……庆衍还这样小,我少去惹眼招嫌,我们姐弟俩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比起宫里的其他主子,德妃娘娘已算得上是顶顶好的养母了。她出身高贵,位份又尊,不屑于做出那种苛待养子养女的事来,只是要她对引澜姐弟视如己出般用心,就太过为难人了。单看婢子便知了——引澜身边统共只得一个范姑姑、一个澄月,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半个得用的都没有,比不得毓祯身边呼奴唤婢的排场;可真要论起来,沛仪宫里宫人遍地,哪又真的委屈薄待了引澜?只是她使唤不动罢了。
她与澄月说了小半刻话,范姑姑带着皮子走了进来唤她。引澜看了看那些皮货,见都是上好的材料,心中又宽慰了些。不管怎样,毓祯待她是真心实意的,有这样的姐妹,已是许多人求不来的福气了。
引澜叫范姑姑将皮子收好,又算了算时间,想着毓祯应已选好。她拢上披风,故意没叫范姑姑,只冲澄月道:“走吧。”
她从毓祯所居的偏殿赶往正殿,进屋前深呼吸几口。风雪灌进肺腑,激得她一哆嗦。她抬手揉了揉脸,拉扯了一番因寒冷而僵硬的肌肉,又堆起一个乖巧的微笑。
“母妃,是女儿来晚了。”
引澜诚惶诚恐道,一面福身行礼。
“天可怜见,这大冬天,难为你走一趟。”
德妃念了声佛,赶忙探身虚扶引澜。毓祯适时凑趣调侃,嗔怪道:“七妹妹是来晚了呢!合该罚挠你痒痒才是!”
她歪在德妃身边,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挤在榻上,笑作一团。周边的婆***婢也跟着堆起了笑意,殿内一派和和美美之象。引澜立在一旁,忙不迭跟着笑。许是天气太冷,她总觉得脖子发硬脸发僵,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自己都嫌不自然。
她装作不动声色,扭了扭脖子,转头间见毓祯的宫婢已经托着几个托盘躬身垂眸站在了一旁,隐约能瞧见珊瑚、玉瓶、绿松石宝石镜几样。德妃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有宫婢捧了另几样赏赐递到引澜面前。
“这是尚宫局送来的年节例赏。你同庆衍一母同胞,便帮他一并领了。”德妃吩咐。
委屈惯了的人,收什么东西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似的诚惶诚恐。引澜不好意思多看,也没敢数,只忙不迭地乖巧笑着谢恩,又遵从德妃的命令,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同毓祯一道陪德妃说话。
快到年节,母女三人簇拥在一处,努力找些话题,说起过年要剪的窗花样子一类的事,试图将战火与鄂鞑人带来的威胁敷衍过去,假装不存在似的。她们其乐融融地叙话,忽有一个小内监莽莽撞撞地奔了进来,口中高呼:
“禀娘娘,禀公主,四皇子在宗学跟人打起来了!”
小说《新帝登基、他却要我镇守后宫》第1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