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刺绣的典衣们一怔,群青再如何,毕竟官居六品,只得不情不愿地聚拢过来。
朱馥珍见群青不仅面不改色,竟还有脸将衆人都叫过来,脸都红了:“我叫你出去,回到後宅承宠,做你的美娇娘!不要在这里耽搁大家履职。”
“朱尚衣,朱馥珍。”这话令群青心中微刺,转身,一点光落在她脸侧,这双青黑的眼望定朱馥珍,加重了语气,“尚衣可还记得,顾尚衣在任上时,你居何职?”
朱馥珍手指微微攥紧,只觉不堪回首。
群青道:“顾尚衣在时,你虽为司衣,却因她任人唯亲,被罚去管北仓库;顾尚衣被赶出宫,你才做了尚衣,不是吗?”
“顾尚衣被罢官,是昔日我做掌宫宫人时向太子殿下参奏,又荐你继任。”群青面不改色,指向自己,“因此,你今日能做这个尚衣,都是托了我的福。”
顿时,无数双眼睛,敛声闭气地看向朱馥珍。朱馥珍的脸更涨红,她本就心力交瘁,一时急火攻心,耳畔嗡鸣作响。看她要倒下,身旁的女官连忙扶住她。
群青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尚衣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别学顾尚衣凭心意用人,打压副手。”
朱馥珍睁开眼睛,推开身边女官的搀扶,追去了後殿。
群青已在地上铺开衬布,两臂一抖,那匹云锦宛如泼墨一般展开,周围围了一群宫人。
朱馥珍见她蹲在地上,取了一柄羊毛小刷,将盐水与染料调和,顺着纹理慢慢刷在褪色之处,使那妃色云锦的色泽晕染开,有了泼墨桃花一般的纹路,倒是十分别致。
群青道:“你们以为宾使可以糊弄?自圣临元年以来,民间丝商与西域便有私下通商,西域的皇室早就用上了叙州云州最时兴的料子,若是见到大宸宫中提供竟是被水泡过又复染的粗制滥造之物,你猜他们会如何作想?”
“若朱尚衣执意要用这批云锦,只有这样处理,称是手工绘染,才勉强有所交代。”
女官们原本已是专注地听着,又炸开了:“可是这上百匹,这样补,得补到什麽时候去。旁的绫罗与刺绣也要准备,我们断是没有时间的。”
“但凡是去岁要,库里还有剩馀的云锦,偏偏今年库里一匹都不剩。也不知这高昌宾使为何偏要这麽多云锦和花锦。”
朱馥珍没有言语,默默看着群青用羊毛刷补色,神色略略微缓。她的手指修长,动作娴熟妥帖,又有绘画之功,一看便是极熟悉意料之事。
此前听说这青娘子,都是从宝姝口中,难道她当真误解了?
刚想到这里,群青便站起来,对她道:“尚衣,我要请假半月。”
“你……你说什麽?”朱馥珍瞪着她。
这正是尚服局忙碌之时,怎有人刚来就请假半月?
“我要请假半月。”群青对周围女官道,“自宾使进宫,到带着商样走,中间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如此处理几匹应卯,先备单录上,等我回来。”
“缺的云锦丶花锦,列个单录给我。若我能带新的云锦回来,我们便不必用这糟污的冒险。”
“云锦只有云州有,不是一匹,是八十匹,群司衣从哪里带回来?”朱馥珍定定地望着她。其他女官面上惊愕,只觉她说的天方夜谭,可看群青的神色平静,却又不像玩笑,不免生出些敬畏。
“当着诸位的面,我与朱尚衣打个赌。”群青也望着她,“若我能解决此事,日後尚服局大小事务,你都必须与我商量。”
说罢,她转身走出尚服局,深绿官服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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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行李已收拾好,狷素和狂素正在将行李往马车上搬。
狷素道:“长史,要给夫人留个信吗?”
陆华亭坐在车内,正将暗箭缠进护腕内,听闻“夫人”二字,停顿片刻:“留什麽?不是留了梳妆台吗。”
此女做惯了细作,行走坐卧都悄无声息,留她在内室,和豢养笼中蛇在内室给他的感觉并无区别。
从未见过她散发梳头是什麽样子。他很好奇,于是添置妆台。
可惜没看到她用梳妆台的样子便要走了。
陆华亭手上动作蓦地一停,随後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皙白俏丽的脸。
陆华亭身上杀意尽卸,垂眼望着她,弯唇道:“怎麽娘子,有什麽话叮嘱?”
群青说什麽都有可能,总归不会是专程来送别的。
随後马车向下一陷,群青直接钻了进来,挤坐在他身旁,令他动作僵住:“我要跟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