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冷言冷语,目中带了阵阵寒意。
“太子愚孝,朕不杀徐氏,他尚能跪在朕的殿外,不眠不休。今日若知生母死于从兄之手,你以为,仅凭一点愧疚之意,他便能甘心回到陪都,替朕守住荆襄要地吗?”
孙权字字冰冷,钻入步练师耳内,令她周身发寒。
“那至尊打算如何……”
她竭力抑制内心不安,声音已在微微颤抖:“徐氏偷袭不成,才被子继误杀。难道至尊心里,为了稳住太子,宁愿徐氏得手,伤害子继?还是至尊已经有了打算,欲以一个误杀之罪,让子继伏法,以命偿还?”
窗外风声骤起,扬起一阵纷飞的浮尘。
屋内,孙权声音低沉,虎目染上灼人的薄怒。
“子继,子继。”
“朕许你为後,代替徐氏,成为太子名义上的生母。可是在你心里,除了子继,可曾想过太子半分?可曾想过身为太子生父的朕半分?”
步练师愣了片刻,忙移步後退,伏地跪下。
“至尊明察。正如至尊所言,太子,後将军,文武合璧,方为至尊左膀右臂。妾今日请至尊略作薄惩,贬子继为陵卫,便是为了至尊,为了东吴着想。”
孙权神色未见缓和,冷冷望她,没有说话。
步练师小心翼翼,字字斟酌:“徐氏偷袭伤人在先,後将军自卫误杀在後。虽然折损了人命,但一切的一切,皆因徐氏僭越,不守诏命而起。”
“至尊告天不过一年,北方战事未歇,西边又有强敌。若此时因朝中之事,伤及太子,後将军两位栋梁,惹得他们手足相残,互相伤害,妾怕到时敌人趁虚而入,动摇东吴国本。”
她顿了顿,语中含了道不尽的深意:“太子胸怀大业,一向识得大体。之前失言顶撞,不过念及与徐氏母子情深,祈盼至尊作为生父,不忘昔日夫妻之情。只要至尊遣人告知太子,徐府所生事端并非後将军存心之失,并对徐氏追封谥号,加以抚慰。想必太子听闻实情,会理解至尊虽为人夫,亦为人君的苦心,放下个人恩怨,尽早返回陪都。”
孙权怔了一下,静静俯望步练师头顶简素无华的流云发髻。
半晌,他说:“徐氏那般对你,你愿让朕……追封于她?”
“太子身为储君,其母自当为後。太子仁义爱民,徐氏便可谥号武仁。”
步练师伏在地上,声音清亮并且坚毅。
“妾本无福生养,忝居後位,与太子母子相称,已是至尊格外偏爱。至尊为了妾,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妾虽倍沐圣恩,亦不敢一日忘记人臣本分。唯有请至尊追封徐氏,尊徐氏为生母,方能稳住太子,堵住群臣悠悠之口。”
女子伏地进言,有理有据,孙权怔怔听着,馀光瞥过女子鬓边灼目血痕,忽有半刻失神。
虽无玄衣皂裳,凤冠霞帔,他却似已洞见不日之後,女子母仪天下,群臣朝拜敬祝的场景。
他与她,帝与後。
本是无限尊荣,无限风光。
可此时此刻,对着眼前女子,孙权蓦然恍惚。
窗外春光正好,他于光影浮动间,忽然发觉地上那卑微自持丶宽仁至极的纤细身影,格外遥远,又格外陌生。
春意浓浓,化为暖风,吹进宽敞明亮的前殿之内。
帷帘轻摆,孙权微一屈身,伸手去扶伏地已久的步练师。
“地上凉,起来说。”
暖风吹过,孙权墨眸微动,语中凉意却未褪尽。
“你有此心,朕自不会叫你为难。”
“朕会告知太子,成全子继。”
“诸事既定,朕会昭告天下,册立中宫,以你为後。”
***第1卷完***
[1]相传古蜀国有一位皇帝叫杜宇,与他的皇後恩爱异常。後来他遭奸人所害,凄惨死去。他的灵魂化作了一只杜鹃鸟,每日在皇後的花园中啼鸣哀嚎。它落下的泪珠是一滴滴红色的鲜血,染红了皇後园中美丽的花朵,所以後人给它起名叫杜鹃花。
那皇後听到杜鹃鸟的哀鸣,见到那殷红的鲜血,明白是丈夫灵魂所化。悲伤之下,日夜哀嚎着“子归,子归”,终究郁郁而逝。她的灵魂化为火红的杜鹃花开满山野,与那杜鹃鸟相栖相伴,所以这杜鹃花又叫映山红。这便是杜鹃啼血,子归哀鸣的典故。这鸟与花终生不弃的爱恋,乃是人世间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