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急,但越东风身上始终未沾一滴,好似雨也长眼避开了他;季千里身上衣裳早已半湿,发现他怀里干燥暖和,很是舒适,不由得靠近过去。
耳边风声倏地紧致,他垂首看去,原来他们已到了半空,恍惚还能看到庭院里燃起了许多灯火,但很快,这人脚下一点,他们便从一个屋檐到了另一个屋檐,诸多灯火也被抛在了身後,而行进如此迅速,雨点也未落在他俩身上。
“哪间?”
“明玉轩。”
想来又不过眨几下眼睛的功夫,他们便落到了庭院里。
脚尖落地,季千里正要跟他说话,身後一声尖叫,“少爷!”
院中雨也啪啪作响,此时犹灯火通明,桑麻不知在他房门口徘徊了多久,急忙将他全身看遍,“少爷!您去哪儿啦?怎地弄得这般狼狈?!”
季千里瞅一眼屋子,“桑麻,那位宝夫人没找来吧?”
桑麻叹道,“她早已走了。”
他松了口气,又问,“阿贵呢?……我今夜想与他睡一间。”
“阿贵那个该……”桑麻本有海量唾骂要对阿贵喷出,生生咬在齿缝,“他找您去了,您不曾碰上麽?”
季千里摇头,桑麻忽然上前将他拉开几步,打量着越东风。
要说她一个做丫鬟的,本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地看公子爷,但小丫鬟也未忘了二少爷方才是被这人抱回来的!
这人一张脸虽长得顶顶好看,浑身上下却是一派说不出的浪。荡气息——少爷这般衣衫不整地跑出去,怎会跟这样的人一起回来?他又怎会那般亲密地抱着少爷?!
而这人被她失礼打量,也不现恼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好似她要看,便随她看,反教她面孔浮起红云,“……少爷,您这大半个时辰跑哪儿去了?这位……哼,这位又是……”
“这就是越公子。我方才……唔,我迷了路,多亏遇见越公子。”
桑麻吃惊不小,“原来这便是越公子?”忙福了福身,“桑麻失礼了。桑麻代老爷夫人多谢越公子的救命之恩。”
季府上下皆知季千里有个救命恩人姓越,是以她态度大变,“此前未见公子,谢礼都留在苏大夫那里了。”
越东风哦一声,“姑娘拿去买糖吃罢。”
桑麻脸又微粉,“怎麽越公子遇见我家少爷?莫非越公子也是听见少爷不见了,特地去找了少爷?”
“那倒不是,顺路捡来。”
“……”
季千里点头,“是我找到的越公子。”
说完打了个喷嚏。
桑麻一个激灵,“少爷,您衣裳都湿透啦!快先进屋换上一身,奴婢去厨房熬碗姜汤。”一边推着季千里,又问越东风,“越公子,雨这般大,您也进来歇一歇,把身子暖暖……”
“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桑麻见他转身走出廊下,走入雨中,口中道,“诶越公子?您也拿把伞呀!”
春雷阵阵,春雨蒙蒙,庭中小石上的人影风仪闲雅,只每眨一下眼,身影便远出许多,顷刻之後,那人已消失在院门。
主仆二人瞧了片刻,忽地,季千里高喊一声,“越公子!”径自冲进雨中,跑出院门。
但这片刻功夫,却已不见越东风的人影。
天地间雨声依旧,白雾蒙蒙,他喃喃道,“走这麽快……”
望了片刻回身,猛地撞上一面人墙,擡起头来,登时眉开眼笑,“越公子,你没走?”
越东风看着他,“有事?”
季千里点头,径自拉起他的手。
先那片刻间,他已满身风雨,手掌衣裳都湿了个透,这人身上却还干净得很。他黑袍下的手腕腕骨分明,干燥微凉,被他这麽一碰,好似忽地受了凉,轻轻地一动。
季千里握好了,将一物郑重套进他手腕。
头顶声音很轻,“是什麽?”
是一串念珠。
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将将十六颗。
珠光喑哑,被越东风的手腕衬得愈加无光,并不能为他增添半分风采,反而有些累赘。
“十六年了,怕也都没用了,但……”季千里慢慢放下他手,又擡起眼睛,“越公子,你且等我!待我度了己,我必来度你。”
“少爷,”桑麻撑伞追出,“这麽大的雨,您干什麽也不打伞!”
季千里钻到她伞下,回身道,“越公子,你也快回吧。”
主仆二人往回走出三四步远,桑麻“咦”了一声,“怎麽越公子还站在雨里?”
季千里闻声回头,白蒙雨雾中,哪里有人?
倒有道声音留在雨帘下,“桑麻姑娘,莫忘了让你家少爷洗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