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元啓朝中几派势力混乱,各有牵扯,太监中也不乏争权夺势,少不了各自依附,而亲卫从来只听命于皇帝,反而大有底气。
亲卫疑之有理,分毫不肯相让,那朱公公再是心中有气,也奈何不得,指向季千里手中圣旨,“陛下亲笔,王大人不信,便请看罢!”
原想此人不敢去看,谁想他不留情面,迳取圣旨,又展开细比半晌。
待见那圣旨字迹,又见左下角一个端正鲜红的印章,似也吃惊得很,“当真是陛下亲笔……”
朱公公一把夺过,拂袖冷哼,“还不让开!”
那王大人只好让步。
眼见季千里踏入轿中,忽地那司马大人又破口大骂,“杨骅,杨骅!你这昏君!你竟敢不杀了他,你……”
“司马厚!”那朱公公尖声道,“陛下早晚杀了你,你着的什麽急?!”
轿起。
季千里回头,见那司马厚贴在牢边,双手紧握栅栏,正炯炯盯着他。
这些日,他总要唾骂皇帝,什麽“天子不仁”,什麽“大厦将倾”,什麽“不得好死”,季千里初时还要问他几句,但听他又骂自己,也不敢再去招惹,只得由他去了。
这时他将他瞧得清些,眼见他面容老矣,目光却像钉子一般锁住他,忽地他又生出一个奇怪念头,好似此人说的话竟能成真。
轿中渐明亮,想已出牢,受了天光照耀。
他微掀开轿帘,眼睛与阳光甫一相接,便忍不住眯起缝。
中秋刚过,京城一派晴好,天空湛蓝无云,秋风过境,甚是舒坦。
沉郁多日的心渐明朗几分,再想到那司马厚,只想不管今後如何,能在这般日子跟爹娘告别,也算一点儿宽慰。
轿子渐往僻静处去,轿外极少见人,这一行除却三个宫人便只轿夫,一路也是默默无声,行了半晌,四下里只听得匆匆脚步声。
季千里正要放下轿帘,忽然,一双大大的眼睛从帘外冒出。
原来是同行一个年岁最小的太监,一见便道,“季公子,小人春生!是服侍世子殿下的奴才。”
他身份低贱,从前灵童入宫需得提前躲避,又入不得护国寺,因此不曾得见过季千里真颜。方才一进牢中便忍不住偷眼打量他,此时这般近看,更忍不住暗暗纳罕:从前总听说灵童如何剔透,不想而今经了事变,竟跟个乞丐似的。
季千里听见杨煌之名,问道,“施主,小世子可要来?”
“殿下身子欠安,今日便不来了。”
那春生知晓世子大病一场,全为救眼前这大罪人才强打起精神,又道,“殿下说过了,季公子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季千里倾身,“我可否得见爹娘一面?”
春生一愣,“这……这恐怕……”
见他面露失望,又不忍道,“陛下有令,季公子此番入寺不得声张,不过季公子放心,小人随殿下见过季老爷夫人,他二位……身子无恙。”
季千里听进话去,也不敢强求,又道,“那可否劳施主跑一趟,我想给爹娘书信一封。”
那春生目光微微一变,似仍是为难。
季千里忙道,“施主放心,我绝不多言,只要教我娘免去忧虑,给她留个念想。”
转眼轿子已到一条深巷。
一随行太监道,“爷爷,怎麽陛下要选这麽一处僻静地方?”
“怎麽陛下要选这麽处僻静地方,怎麽陛下要让人把轿子擡进去,怎麽陛下不许声张……”朱公公瞪他一眼,“陛下的旨意,由得你个奴才多嘴?”
那太监讨了个没趣,又听见季千里与春生说话,心思一转,“春生,世子殿下要你听季公子的话,你怎麽连信也不给他送?季公子,他不肯送,奴才帮您送!”
他神态与那朱公公有几分相似,又身量拔高许多,高高耸在春生旁边,眼中倒似别有意味。春生亦瞪他一眼,他也只讥笑,季千里却喜道,“多谢施主。”
“季公子莫误会,奴才不是不愿!”春生忙道,“还是奴才给您送吧。奴才……知晓季府在什麽地方。”
府邸在巷子深处。
外看其貌不扬,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里间,丫鬟有好些个,屋中布置也甚为洁净齐整。
季千里自觉戴罪之身,旁人让干什麽便干什麽,也不多问,趁衆人收拾沐浴,匆匆写作一封短信:圣上大恩,赐儿皈依,从今回寺奉佛,不必挂念。爹娘保重。不孝子千里拜上。递与春生,“有劳施主。”
春生麻利将信揣入怀中,“小人这便去了,季公子少等。”
见左右只有丫鬟,又悄声道,“那几个太监对世子并不恭敬,恐说话难听,千万莫与他们多言。”
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