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不死心,又去了趟季府。
可季府衆人只作不知,季铭光更称连人也未曾见过。王大人好声好气地求,“听闻季二公子与那小丫头是相识,老夫可否见他一面?”
季铭光尚未开口,他那夫人已道,“灵童奉圣谕修行,旁人不可打搅,王大人请回罢。”
季夫人爱子心切,心知季千里不会说假话,怕他一出现便要替那恩人与朋友辩解,平白惹了这疯老头,由此才搬出了皇帝来压人一头。
却忘了落在王大人眼中,反成了个欲盖弥彰,愈不怀疑季千里与那人脱不了干系,只恨不能亲自带人进去搜他个底朝天。
可这季府得罪了便得罪了,里头那尊活佛却招惹不起——当今天子虽不理朝政,但遇神佛之事,也如他那仁善父皇一般尊之敬之,何况世子与活佛交好,皇帝爱屋及乌,对灵童更多有宠爱;灵童既奉圣谕修行,相府公子尚不敢擅闯冒犯,他区区礼部尚书怎敢僭越?强忍一腔怨恨出了季府门。
只王家和季家的仇这便结下了。
别人还没什麽,季铭光与之同朝为官,首当其冲,每每朝中议事建议,便遭疯狗一般乱咬,好在他平素为人敦厚老实,朝中人缘甚好,还未惹出事来。
这种种明刀暗箭,季老爷只对夫人谈起,季月明亦有耳闻,只季千里概不知晓。
那季铭光一有夫人枕边风吹着,二来也担心他出事,至此开始叮嘱他莫出府门。
而季千里自得知阿笙与越东风一路南下之後,转眼已过去一月半光景,算来越东风应已送完了人,可他几次去无名山庄都扑了空,不由有些担忧。
那苏溪年每见他便要拉他陪赌,屡战屡败丶屡败又屡战,堪称锲而不舍,听他来问,总要笑眯眯说几句季千里不懂言论,只觉此人十分古怪。
至于季老爷这不可离家之令,他无可无不可,他每日夜还要为那王子祯诵二十二遍《往生咒》,也没太多心力再去庄上,渐渐便不去了。
只一次在府中诵经时,忽闻一股淡淡的梅子香气。
四月里青梅正应景,隐约透进鼻间,酸中带涩,他寻着香味走去,渐又发现那青梅中另有一股清冽醉人的酒香,一直引他走到大堂里。
管家小厮正忙碌着抱酒进来,酒坛呈泥巴色,顶花陈旧,看上去其貌不扬,一个个整整齐齐排列在桌上。其中一个顶花遭人揭开来,便是这香气源头。
身着黄衣的季无尘站在酒坛旁边,偷偷用手指沾了尝味。
“季丶无丶尘!”季月明道,“你敢喝酒?!”
季无尘连忙又沾了一口,朝她吐了吐舌头,得意地飞跑开。
季月明只好道,“娘!你看季无尘!”
季夫人头也没回,“明儿,那是平沙——尘儿!你给我放下!”
这时,桌边已换了个身着蓝衣的季无尘,却比方才那“季无尘”还要大胆,趁衆人不备,就此擡起整个坛子要喝。
眼看他娘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他,他身形一扭,猴子般朝另一边珠帘下钻了出去。
大堂里一阵鸡飞狗跳。
季千里又走到桌边,望了一眼那开了封的青梅酒,又数了数,一共八坛。
季月明问,“千里?”
“阿姐,酒能给我两坛麽?”
“……”
大堂登时安静。
季无尘一时望了挣扎;季夫人也忘了再去抓他;季平沙从另一头帘子外钻出来;小厮丫鬟们也纷纷瞪圆了眼睛看他。
季千里在衆人的目光下,不觉窘迫,“娘,越公子很爱饮酒,他必定喜欢。”
如此又破例再送了两坛酒去。
眼见春花凋毕,日子渐暖渐长,已是五月光景。
这夜,季千里诵完了经,府中已静悄悄的,越发衬得阿贵呼声之大。
里间香燃尽,他没来由地有些心口发闷。
走到窗前透气,忽地一阵夏风吹过,似乎送来一阵轻笑声。
“谁?”
“季公子有心为死者超度,倒不如要凶手早些现形。”
季千里一喜,上身探出窗外,“……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