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又有太多的话不能说,他只能告诉已经死去的原主。
现在他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找到父亲的真实身份而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按理说大祭司一旦被加封,就要终生为皇室服务,连死後都要被葬入专门的陵墓里,继续守护死去的皇室贵族。
很显然,仙银大祭司在历任大祭司中都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明熙五年,也就是陈叁出生的前一年,他居然可以摆脱大祭司的身份,回到赵家村娶妻生子,这本来就足够离奇。
他回到赵家村不到一年,就又被朝廷的人抓走,甚至还被处死了。
历史上仙银大祭司确实是因为直言不讳被先帝处死的,具体的处死日期已经找不到了。
他为什麽会被放出宫,又为什麽被带回去?
在仙银大祭司死後几年,灵渊大祭司也在洛阳圆寂,为什麽祭魂圣陵里只有仙银大祭司的遗体,灵渊大祭司的哪儿去了?
如果仙银大祭司真的因为得罪先帝被处死,他的遗体为什麽会被保存得如此完美?觐朝的尸体保存术确实很先进,但是这种技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财力,一个得罪了皇帝的人,为什麽死後尸体却被这样精心呵护?
陈叁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在火光里轻声说:“陈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不管怎麽样,先帝确实是他的杀父仇人,可是他却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明天春社祭祀就要结束了,所有皇室贵族都要返回长安,南瑿也要离开洛阳了。
陈叁烧完了纸钱,回到屋子里开始写陈情表,说明母亲去世,他必须守孝的事情。
他向凛帝请求,允许他在洛阳赵家村守孝三年。
不过在此期间,他会在洛阳继续为南凛物色暗卫的合适人选,将其秘密送往长安。这样一来,陈叁做事就可以远离朝廷的喧嚣,也更加隐蔽。
写好陈情表後,陈叁放下笔,深深叹了一口气。
三年,意味着他这三年都见不到南瑿了,南瑿恐怕也不会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折返。
陈叁想,南瑿一定会渐渐忘记他的。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不该开始的孽缘。
第二天,皇家仪仗即将出发,返回长安。
南凛收到了陈叁的陈情表,觉得陈叁说的有道理,在洛阳做事确实比在大明宫里做事更加隐蔽方便,她没有理由拒绝陈叁的请求。
她批复道:卿所奏事情有原,理甚是,准所请。
就在她写完批复之後,雀山来到行宫,告诉她有人偷偷进入了祭魂圣陵,而且他怀疑是南瑿。
南凛问他:“为何怀疑是六弟?”
“我前几天发现南玥很不对劲,他总是调走皇陵附近的守卫,还暗中派人进入祭魂圣陵,不知所为何事,但我想是为了给某人善後,而他又一向不在乎除了宸王殿下之外的人的死活。”
南凛想,或许南瑿是察觉到了皇室最深处隐匿的秘密。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愿意这个秘密被任何人知晓。
她希望这个秘密随着先帝和先皇後的离去,从此长眠于地下,不再见天日。
她不想去质问南瑿和南玥,也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派人把祭魂圣陵封死,并且加派两倍人手去看守圣陵,要求皇陵附近每时每刻都要有人把守。
这时惊蛰来报:“陛下,该起驾回长安了。”
南凛安排霜降将批复交给陈叁,自己则走出洛阳行宫,踏上马车。
宫城之内,鼓声隆隆,号角长鸣,皇家仪仗即将啓程,沿官道东去,返回京都长安。
御道两侧,禁军肃立,甲胄森然,银枪寒光闪烁。
仪仗队伍自洛阳行宫前出发,前列骑兵身披铁甲,手持长戟,胯下骏马步履稳健,踏碎了青石御道上昨夜残留的露珠,随後是宫廷乐队,钟鼓齐鸣,磬瑟悠扬。绣着金龙的黑色御旗猎猎作响。
洛阳的文武百官朝服垂地,低首跪拜,齐声高呼:“恭送陛下!”
百姓们夹道相送,陈叁也在送行的人群之中。
他只是想再看一眼南瑿。
三年後,不知道再看见南瑿时又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他已经成亲,出宫立府,总之,他不会是那个只属于他的少年了。
陈叁没有告诉南瑿他要在洛阳守孝三年,因为南瑿是这个决定的最大变数,陈叁怕自己因为南瑿改变主意。
可是马车队那麽长,他也不知道哪一个轿子里坐着南瑿。
孩童骑在父亲肩头,睁大眼睛望着浩荡的仪仗,妇人们低声议论,年轻人目光炽热,满怀敬仰。忽然,有人振臂高呼:“吾皇万岁!”
瞬间,欢呼声如潮水般席卷街巷,回荡在东都洛阳绵延的宫墙之下。
阳光洒落在古道上,金甲映日,长街尽头尘烟滚滚,皇室仪仗渐行渐远,驶向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