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瑿随手抹去袖口的浮灰:“是。”
陈叁垂下眼睫,掌心贴着石壁上的刻痕,指腹拂过一道道铭文。这或许就是他父亲的陵墓。
做好心理准备後,陈叁提步走进墓道,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南瑿很快跟了上去。
墓门之後,历史沉眠,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回荡在幽深的甬道里。
他们来到第五代祭司陵墓,遇到了跟在妃陵里一样的情况,石门根本就没有被封死,不知道是在等着外面的人进去,还是等里面的人出去。
按理说推开石门,里面应该有两具祭司遗体,两个墓碑,两个墓志铭。
可是陈叁和南瑿一进去就震惊了,里面只有一个人的陵墓。
只有一个墓碑立在石门後,墓志铭上写道:
觐朝第五代昭帝年间仙银大祭司
明日月之道,通天地之机,预见凶吉,辅佐国运。奉天承命,祀神明,镇社稷,庇万民。
生则奉神,死则归幽。
长夜未央,故人何归?
此门之後,生者莫入。
陈叁读了好几遍墓志铭,发觉这句“故人何归?”相当奇怪。
“何”可以指代何时,也可以指代何地。那麽它的意思到底是“故人何时归来”,还是“故人在何地归来”。
最重要的是,为什麽撰写墓志铭的人,认为死者可以归来?
陈叁和南瑿对视了一眼,绕到墓碑後面。
这里竟然跟传统的陵墓完全不一样。
一张通体温润的玉床静静地陈列在高台之上,而玉床之上,躺着一个人。
他的发色雪白,垂落在玉石之间,睫毛亦是白色,在微弱的长明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闭合的眼睑下藏着一双不知见证过什麽的眼睛。
他的肤色胜雪,几乎要与玉床融为一体,唯有唇色带着一丝极淡的血色。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没有一丝腐朽的痕迹,连衣角都未曾沾染尘埃,姿态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而非死亡。
陈叁站在玉床前,手指微微收紧。
虽然眼前的人皮肤没有腐坏的痕迹,还存留生前的模样,但微微下陷的眼睑丶微缩的指节,还是暴露出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
“他是尸体。”南瑿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没有起伏,也没有疑问。
“嗯。”陈叁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
即便已经死去多年,他仍旧美得让人心悸。作为超越了人类应有形态的造物,让人怀疑他是否曾属于这个世界。
“看来,他是被特殊保存过的。”陈叁低声道,“尸身没有腐烂,应该是玉石的低温加上密闭环境……可能还有些特殊的药物。”
南瑿仔细打量着尸体的手——指甲干枯,皮肤因失去水分而稍显紧绷,却仍保留着生前的轮廓。
这不是刚死去的人,也不是不死之物,而是一具被极度珍视的遗体。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灵渊大祭司的遗体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让两人都安静下来。
陵墓冰冷幽深,而玉床上的尸体仿佛只是一块随时间沉睡的玉石。
没有生命,没有意识,只是一个被刻意留下来,等待被发现的过去。
—
陈叁收到了阿絮从长安寄回的信,信中附上了仙银大祭司进宫的时间:明昌二十九年。
赵姒曾说,明熙五年陈叁的爹回到赵家村,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十年。明熙五年往前推十年,正是明昌二十九年。
陈叁可以确定了:仙银大祭司就是他的父亲。
晚上,他拿出准备给赵氏的纸钱,在自家後院里烧起来,但他是烧给原主陈三。
他希望陈三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他的真实身世,从此他就是有爹有娘的孩子,到了地下,要记得找到爹娘。
“陈三,我从没想过咱们的爹会是仙银大祭司,一直以为爹只是一个早逝的朝廷官员,娘说他是被朝廷处死的,让我为他报仇。”
“陈三,如果是你,你会想要推翻朝廷吗?朝廷没有了,意味着大明宫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动荡,觐朝会不会因此衰败,不再繁荣了?那与之息息相关的百姓又该怎麽办呢?”
“陈三,我已经知道了大明宫里所有人的结局,可是我找不到我们的结局。我们是谁,我们在这个朝代担任什麽样的角色,难道我们真的是历史上默默无闻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