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些太激动了,毕竟您一直是我的偶像。”
这话简衡东听得耳熟,似乎上一个这麽说的对象就站在他们俩身边。他瞥了眼向荣,而後者不知道为什麽白着脸;美人垂泪,阮子瑨现在倒没什麽反应,看起来漠不关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简衡东被他们搅得头痛,也没什麽理由为难阮子瑨。索性问了那个他问过向荣的问题:
“那你说两个我的代表作。”
这就是把向荣的脸摁在地上踩了,而阮子瑨竟然真的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出来:“《路》,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您演的那个吸毒的边缘人连毒瘾犯时肌肉的抖动都值得反复学习,听说您还为这个角色减了40斤……”
他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几乎进入了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狂热状态,眼睛都闪闪发亮。简衡东淡淡的听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末了很骄矜地点一点头:
“难为你记得这麽清楚了。”
阮子瑨突然就哑了声音,他重新垂下眼睛,恢复了他们刚见面时那种谦逊沉默的样子:
“不为难。……毕竟您是我的目标。”
“那你得很努力,也不一定能追上我。”简衡东叹一口气,留了一点真心的劝告,“阮老师,别太敏感。”
简衡东不再说话,走时分神看了看两人。向荣一直沉默,即使被这样挤兑也没有出声;反倒是阮子瑨脸色更晦涩不明一些。
他大步离开。
这样的会面并不在他的预料中。不该沉默的丶作为主角的向荣沉寂,一开始被他认作路人的阮子瑨反倒情绪激动,那个场合的所有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有着自己的立场,想要推动命运发展到不同的方向。简衡东不喜欢,却也不怕和人周旋,但一旦事情脱离掌控,汲谦在短短十几个字中就被敲定的死讯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在他的理智中扎根,根系日渐庞大。
有的很多夜晚,他从小说成真的噩梦中醒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无数次要播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的时候猛然惊醒,摔了手机倒回床上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
简衡东觉得自己病了,他想要把汲谦绑在身边,塞在口袋里,随时确认汲谦的呼吸与温度,确认他不是一具连死因都不确定的尸体。有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共情了汲谦的偏执。汲谦执着于他的爱,他执着于汲谦的命,也不过是两个疯子互相取暖。
任何一点能导致汲谦死亡的可能性都被他设想过无数次,更别提两个和原着行为方式完全不同的主角。简衡东不知道这是不是变数,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救下汲谦,那本小说到底是上苍垂怜,给他一个机会扭转死讯,还是只是一个玩笑,造物主笑看蝼蚁在已知的既定结局前挣扎,给了希望再亲自掐死一切可能。
一个晚上他又从噩梦中惊醒,老旧钟表上的时针指到数字七。前一天晚上和这个上午他为拍一场时间流逝的戏一直没休息,下午回到宾馆倒头就睡,可没过几个小时便又醒来。
他爬起来坐在床头,点一颗烟,火机连续三次都没有燃起。
这一刻,简衡东突然很想汲谦,很想很想,想得骨头都疼。
他在这种失态的时刻第一次遵从了内心,他打给了汲谦。
“怎麽了?”
汲谦大概在外面,接通电话後有呼呼的风声从麦克那边传过来,让他的声音都变得失真。
简衡东不说话,他不知道怎样咬住漫到舌尖上的恐惧。他从未瞒过汲谦一件事这麽久,可这是对方的死讯。他又如何能开口呢?他忘记了说话的方式,索性选择闭嘴。
那边汲谦好像感受到了什麽,沉默了一下:
“……哥,你任何时候都可以依赖我。”
“我永远在你身边,万事有我。”
他的声音坚定地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撼动。稳如磐石,又温柔的像一片无尽的海。简衡东在他的话语里似乎真的找到了某种永恒不变的力量。
“小……”
简衡东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哑的厉害。但他没有掩饰,而是尝试着把自己的脆弱宣之于口。
“小谦……你能不能不要死……”
“在亲眼看到你的尸体之前,我都不会死。”
北方的硬风在他的话语间呼啸,简衡东几乎能想象到汲谦一身毛呢滚边大衣,黑色皮手套裹住十指,微微偏头听电话的情景。雪花挂在他的长睫,整个人锋利地像一柄破开风雪刺出的利刃。
他语气很淡,又在风声中带上了一种擦出火花的金石气息:“简衡东,即使我死了,我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回到你身边。”
简衡东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风雪都化成雨雾笼罩在心间。他轻轻数着自己心跳的节拍,这时说爱太不隆重,承诺老生常谈。
于是他说:“小谦,我这时突然很想吻你。”
“简衡东。”一声叹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