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易子岚
在这最後的时候,我突然想回忆一些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没有告诉修齐的是,刘渊兮就是我的师父,就是那个墨定山疯道士。
在读修齐书的时候,我羡慕她,我想成为第二个她。後来我见到了她本人之後,我才知道我当年的想法多荒谬。
说来可能不太可信,但实际上是她自己来找我的。她装成个寻常道士来我家看风水,见我武学天赋好,就骗我爹说我生辰八字不祥,叫我爹将我送到山上修行。她用了这样的方式将好多有天赋的女孩骗上山,教我们学剑。
她教的是她还没疯的时候自创的剑法,山字诀,专克北狄人,就是我现在用的招式。她的剑法独步武林,无人能敌,因为她和修齐一样,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神迹者。
太苍道被灭门时,整个门派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她的故事并不想我想象得那麽美好,她也不是我脑子里智勇双全的好人。她逃出来以後人就疯了,受到了刺激,精神失常。
她精神稳定的时候教我们剑,对我们极其严厉,轻者戒尺重者藤鞭,还把我们关进黑屋里喝泔水。发疯的时候她就把我们当北狄人,追着我们砍,往死里砍的那种。我的肋骨被打断过五次,手臂和小腿不计其数。为了不被她打死,我只能变得更强,跑得更快。
後来师姐师妹们决定联合起来杀了她,逃下山去。大家联合起来烧了山,差点把她烧死。然後她们跑了,我最笨,跑得最慢,为了保护朋友被疯道士抓了回去。
我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就溜,就这样继续在山上学剑,忍受折磨。疯道士对我这个唯一的学生好了很多,允许我下山,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给我讲她的故事。她看出了我想走,于是和我说,如果你想要过上一眼看到头的生活,现在就可以下山。如果想要过上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就留在这里,和我学剑。
所有的学生跑下山那天,疯道士将我抓了回来。然後她走进燃烧的道观,一个人坐在火海里面发呆。她可以跑,但是她没有动。我以为她又在发疯,便冲进去想将她带走。但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其实我一直觉得,疯道士如果脑子正常一点的话,她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可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她做掌门,我做她手下大弟子,我们一起在江湖里指点江山,纵横武林。但可惜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太少,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和她对打,防止被她杀掉。
我们一起看着道观被烈火吞噬,所有的雕梁画栋在扭曲的空气间化为尘烟。
疯道士对我说了很多,她说她将女孩们从禁锢她们的高楼大院里救出来,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们,教授她们武林中第一流的技艺,没有收取她们一分一毫。可没想到她们居然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
我对她说,其实我也对你恨之入骨。疯道士神色动了动,但是还是对我说,她对此一点也不奇怪。
我又问她,大家都跑了,你是不是挺难过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疯道士摇了摇头,很欣慰的样子。她对我说,她只招收女徒弟,教给她们自己谋生的能力,就是希望有一天她们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受别人摆布,不依附别人而活。而今她们能打败自己逃下山去了,说明她们的武艺已经足够,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
我对她说,你没有别的徒弟可以指望了,我会努力照你说的做的。
她问我,如果有一天你也被关在了囚笼里,被剥夺了所有价值呢?
我回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对我说,她一直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我问,多有价值?她说,价值连城。
于是我就一直做着这个价值连城的梦,梦想站在万人之巅,梦想打碎一切获得一切。
疯道士的希望全都落空了。当年逃出去的那些师姐师妹,出自自愿或者迫于无奈,无一例外地都成了高官或者富商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贵夫人,这辈子再也没有拿过剑。
疯道士有着远大的梦想,她想拯救全天下所有想追求自由的女子。但她最後还是和她的理想一起死了。她用尽了毕生心血钻研出的山字诀剑法,最终成为了夫人们向丈夫争宠的曼妙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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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的日子里,总是有人问我後不後悔。我嘴上说着不後悔,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哪个选择能走向何方。
直到,在和修齐去朔北的某天,我们去逛了城里的街市。我们走在路上,一旁的书摊老板对我们道:“两位客官来看看话本吧,当下最时兴的书都在这儿了。这本是卖得最好的书,是大名鼎鼎的《北境奇侠录》,只卖七十文……”
我和修齐听到此话都是一惊。我停下脚步,翻了翻那本书的前几页,的确是修齐写的那本没有错。
修齐问道:“这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书了麽?怎麽还有人看?”
书摊老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这可是易将军当年喜欢看的书,自打北狄收复以後就风靡了整个北方。这本书的原作者写了一半以後就失踪了,可能是死了,原本也没多少人关注这种小书。但是後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在易将军的房间里看见了这本书——”
我问道:“哪个易将军?”
书摊老板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议:“你们是外邦人吧?连易将军都不知道?当然是易子岚大将军,巾帼英雄,收复了整个北境,功高盖世!”
我和修齐更加惊奇。我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易将军是女子的呢?”
“当年易将军几次在战场上受重伤昏死过去,军医给她治伤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当时在军中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但没有人敢和她说。”书摊老板解释得有些不耐烦,对我们道,“你们两个可以去茶楼,那里有人说书,正好在讲易将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