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瑶:入此残局
【风瑶】
与修齐告别後,我回到了风雨楼分舵。李叔告诉我,父亲那里来了信,叫我打探皇帝等人的具体行踪,然後发回风雨楼,语气很急切。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麽那麽急切,但给他发情报的确是我的分内之事。
于是我开始撰写报告,详细讲述皇帝一行人的辨认特征和行踪轨迹,提到他们下榻在贵临居。我将密信写完收好,正准备发出。
就在此时,楼里突然进来一个神秘人,往我们门缝里扔了一封信件。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认不出来身份,但是大概能看清是个女子。她武艺很高,我追不上她。
于是我将那封信捡起,打开来看。里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话:“我一切安好,勿念。”
李叔凑过来,瞥了一眼,问我道:“信上没有署名,您能认出这个字迹麽?”
我攥紧了那张纸条,心下一沉,背後渗出薄薄一层冷汗。那个字迹我绝对不会认错,是我大哥的亲笔,不是他人模仿。
但我们风雨楼的人彼此书信交流都是用的密语,直接书写文字对我们这行来讲是大忌。这是我们一百多年里保留下来的习惯,不论书信内容是否涉及机密,都会用风雨楼密语传信。
直接写下来的文字,要麽是扰乱敌人的假情报,要麽代表着此人遇到危险,向风雨楼的人发起暗中求助。
而此刻大哥会用这样的文字给我写这样的信息,想必是他已经被控制甚至是被囚禁了。他正在遭遇危险,只能用这种方法,将求救的信号僞造成报平安的家书发给我们。
我当时心底一片冰凉,又惊又惧。我想起修齐拿出的那根海东青羽毛,那根羽毛的确是来自大哥没错。
大哥是在他们手中,不过他没有当上依钟会的帮主,而是被那些人劫持了,命在旦夕。我寻兄心切,被他们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对策,但是一闭上眼,大哥浑身是伤饱受折磨的样子就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我恐惧又自责,大脑一片空白,五脏六腑结冰似的颤抖。李叔见我情况不对,关切地追问我情况。我不敢在李叔面前过多地展露情绪,于是摆摆手说没事,逃似地走到外面去。
我又来到了几个时辰前与修齐碰面的江岸旁。月光依旧皎然,江水依旧灿烂,摇曳着粼粼的光辉。但我的思绪此时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此时,有一个闪电似的黑影掠过,径直跳进江里,溅碎了一片月光。
我认出那正是刚刚给我们送信的那个女人。另一个身影紧随其後,在追到岸边以後便没有再追,站在江岸出身地向下望。那人影有些眼熟,我想起那是昨天下午刚刚在春萍记见过的易子安。
易子安似是也发现了我,于是暂时放下了跳进水里那个人,走到我身边,柔声问我道:“姑娘一人在此赏月麽?”
我正因为哥哥的事心乱如麻,并没有和他闲聊的好心情。于是我礼貌地对他一笑,敷衍道:“您是今天春萍记的那位公子?真是有缘,竟在此碰见了。”
易子安脸上闪现出惊喜的神色,他好像根本没想到我能认得出来他。他脸上一片绯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
他咬了咬牙,像是鼓起什麽勇气一般对我道:“姑娘,昨日之事,易某还是要和你赔礼道歉。是在下管教属下不周,冒犯了姑娘,希望姑娘恕罪。今日在下偶然遇见,没有带礼物来,等改天必将登门致歉。”
我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挂心了。”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因为知道错了才来道歉。若是昨日里徐杨侮辱的是个六十岁老妪,他看也不会看一眼。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易子安来找我有何事,只想快些将他打发走。我没有心情和他周旋。
但是这个易子安半点不会看人眼色。他在一旁的树下折下一支盛开的海棠,犹豫着送到我的手中,羞涩道:“姑娘,这个季节海棠开得正好。在下看到这一株海棠花,便想起了姑娘你。繁花配美人,正好合适。”
我随手接过海棠,继续敷衍道:“那小女多谢公子了。”
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能看见他的脸颊绯红一片,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盯着我手中的海棠花。我没心情猜测他在想些什麽,内心已经烦躁不堪,怒火蒸腾。
易子安丝毫没有察觉我神色的变化,咬了咬牙,又是鼓起勇气道:“姑娘,我姓易,京城人氏。请问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改天若是有空,易某还可以前去拜会。”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麽,他说的这些信息我知道得比他多。于是我也回答道:“我是南城周边县里人,嫁了三个丈夫都死了,现在一个人抚养四个孩子。公子时候不早了,我要给我小儿子喂奶去了,告辞。”
我转身就要走,没想到易子安只是神色微怔,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刚刚的笑意。他跟在我身後道:“夜深了,姑娘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我送你吧。”
他应该庆幸自己行为端正,虽然烦人,但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假如他对我真有什麽不轨之举,今晚风雨楼弟子就会冲上门去剁了他的手脚。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回头对他冷冷道:“公子要追的人还在水里,您再不抓的话一会儿她逃走了。”
易子安向江里瞟了一眼,笑道:“无妨,区区一个毛贼而已,偷了几两银子,不抓也无所谓。倒是姑娘你,一个人回去真的很危险的。”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易子安的身手在全国同龄人中算是翘楚,而刚刚那个毛贼却更胜他一筹。这样的身手不管在武林中还是在朝堂里都是排得上座次的。有这种身手的人不可能只来偷区区几两银子。
——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银子,而是易子安。
我顿时警惕起来,急忙追问易子安道:“你跑出来抓贼,谁保护你主人?”
易子安心安理得道:“没关系,徐扬一个人足够应对了。”
我几乎是怒火中烧,劈头骂道:“你中了人家调虎离山计了!你在这儿愣着做什麽?还不赶紧回去啊!”
我都替他着急。他要是我们风雨楼的弟子,早被我爹用鞭子抽了一万八千遍了。
易子安吞吞吐吐道:“我——我不认识回贵临居的路。”
“我带你走。”我努力克制住骂他的冲动,向贵临居的方向跑去。易子安可能是知道我生气了,跟在我身後一言不发,清净了不少。
我一路跑向贵临居。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掺和这档子事,但是他们下榻在贵临居的消息是我泄露出去的。他们万一真出了什麽事情,负责任的是我。假如遇见了最坏的情况,皇帝驾崩在此处,这种後果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
我们一路跑过去,距离贵临居只剩下一条街。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什麽异常。但我夜间视力很敏锐,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夥带着刀的黑衣人,径直冲进了贵临居的大门。
但易子安显然还没看见。他看不出异常情况,于是慢慢放下了警惕,步伐也慢了下去。
我心急如焚,用手势比划了一番,暗示黑衣人冲进去了,叫易子安赶紧去救驾。但情急之下,我用的手势都是内行语言,易子安显然领会不了我的意思。他完全没有看我的手。
我见他神色认真,陷入思索,以为他是在筹划下一步对策,便让他思考下去。但是没想到,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握住了我的手,被夺了魂一般痴痴道:“有我在,别怕。”
那一刻,我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什麽人?!”在一旁望风的黑衣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齐拔刀,向我们围剿冲杀而来。
我站在易子安身後,取出一根金块,暗中展示给黑衣人们看。那是象征着风雨楼的家徽,我行走江湖时一直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