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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留侯（第1页）

小留侯

子钰做事脸黑手狠，名声是自皇穹宇就烂了的，别说漏点风声到博望学宫这样追求理想道德的地方，就是臭名昭着的鹿骨镇也是久闻罗刹鬼女的大名。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子钰再可怕，萦绕在她身前身後的巨大利益，依旧引得逐利之人就像飞蛾扑火，一番番的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

子镜的重金礼器已经问世，陛下在封赏过子钰後，决定将此次祭祀典礼的无上荣光放在黄金家族的倒悬城堡。此消息一经发布，皇穹宇的达官显贵就仿佛蝗虫过境一般，一重压着一重的穿过留侯府。

子钰刚见过息夫人，小留侯回皇穹宇参加祭祀的书信已经送到了子钰手中。

她是不愿多和小留侯打交道的，但带着这群人，宫里是不好住的，刚豪言壮语不回家，倒悬城堡也回不得，她也只得迎接主家。

小留侯回皇穹宇是十分风光的，好似一个得胜回朝，立下不世之功的将军，千乘万骑簇拥着他，坐白驹，牵黄缰，所到之处跪拜的人群，像倒伏的麦田一样，这荣耀，这风光，这排场，自古以来人臣有几人配享。子钰受命亲自迎接，心里却不以为然，自己回朝还没有这般的荣光呢，他留侯区区一介弄臣凭什麽。

小留侯，名无瑕，极擅钻营早已位列三公，玩的一手炉火纯青的借力与共生，为着祖上的馀荫和在一衆亲贵面前显得随和，还是以留侯相称，他的长相身材在皇穹宇算不上有什麽过人之处，五官平平，身高也只是和高挑的子钰差不多，但浑身透着股招人喜欢的劲儿，其精明亲和的人格魅力是从者如云。

论爵位留侯是和子钰平起平坐，可偏偏他却能矮下架子，放下身段，来打交道。小留侯十分乖觉，知道子钰不喜别人刻意而为的套近乎，便只在一些不得不见的场合方才出现，有礼而平和，平日的功夫多做在子钰这边其他人身上。

没住几日，已经能经常和无邪听音乐，小留侯养了许多盲人乐师在府上，天下最好的乐师都是盲人，听音辩色的能力极强，皇穹宇有专门的升平署，王室公侯丶世家贵族也都有自己的乐队在各种典礼宴席上演奏，博望学宫也有，无邪时常和他们混在一起，比宫廷乐师更为高雅脱俗，不拘泥于宫廷的种种繁文缛节，留侯养的乐队又各有特色，从不同地方延请了许多各种手艺的乐师，无邪都觉得大开眼界，不同于无邪的爱乐如痴，小留侯养乐队养到这种程度，还有一层原因。盲人乐师有一种传统，他们有一套独立于世的传承体系丶信息网络。盲人乐师还有若干年聚集一次的传统惯例，他们在一起干什麽，外人不太清楚。聚会的时间丶地点如何确定，参会的信息如何传达，外人都不太知情。这些盲人乐师出入各种达官显贵家，互相牵线搭桥，让毫不相干的两组势力搭上桥。

邓祭酒也时常把自己得的瓜果时蔬送到小留侯处，无邪果真捡回来许多无家可归的人，邓祭酒将自己的院子划成几处农田，让这些原本无用之人尽自己的努力，以一年十二个月为经，四时蚕桑耕稼为纬，交织成一幅朴茂的四季农耕生活的动人图景。邓祭酒以这样的方式像一尊调护好世间生命的神祗。

小留侯是个人精，什麽人没打过交道，但邓祭酒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曾想邓祭酒如此渊博和德望，却并不死板迂腐，对很多新鲜的事情都有兴趣，甚至比年轻人更活泼，接受起新东西更快。

两人很快建立了一种师生情谊，一个是人情练达的公侯之子，一个是久经风霜的博学宗师，大家只当是同一屋檐下的逢场作戏，直到二人秘密隐晦的聊过老留侯献祭的事情，这段师生缘分真正水到渠成。

留侯献祭在皇穹宇来说十分微妙，对于陛下来说，老留侯的献祭是无上的奉献和荣光，从此次迎接小留侯的规格便可见一斑，但对于小留侯为人子的身份来说，失去至亲是伤痛的，而自然流露这种伤痛是不被允许的。

两人看着方言言那些古怪而阴森的画，沸油捞物，脚踩炽铁，舌舔炽铁，竹针刺手，棒击人头，火中拾物，重生巫术……恍恍惚惚丶怪怪奇奇。

“邓祭酒怎麽看巫术。”

“皇穹宇的祭祀我没有参加过，各中缘由多是猜测。但我想在远古的时候巫术的起源是帮助弱小的人战胜一些不可抗力，哪怕只是在精神上。因治水而铸造鼎，因改火而发明钻木取火，巫术一直伴随着人的探索，还在精神上与心灵上给予安慰排解，在先民们尚且弱小，其他各种知识丶能力丶经验不足的环境里，它能激发起奋发求生存的精神。巫术战胜自然灾害，怀念祖先，有其纯良的愿望，如果事实上战胜不了，也要在能寄托和实现某种愿望上取得胜利的感觉，哪怕在心理上战胜也是好的。”

“您这麽说让我觉得很安慰。”小留侯难得露出几分真情真意：“我没看到我父亲最後的画面，只有陛下，大祭司在，他们告诉我他走的很安详，祭祀也会为皇穹宇带来福佑，你说是这样的吗？”

“老夫活了这把岁数也看不出这皇穹宇的祭祀功用，可我想无论怎样的福佑，都不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为代价。”邓祭酒的眼睛一向闪着智慧而幽深的光芒，此刻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无力。那一刻他的年纪才让人有了一些实感，他不再是那个仙气飘飘的师尊，而只是一个灯尽油枯的凡人，尽着自己最後的努力妄图能够起人牲沉疴于霍然，挽无辜弱小于艰厄。

这样的话在皇穹宇的地界说出，实属大逆不道，小留侯只能以垂首默然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