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连声:“哎!仁兄,这话可不兴乱说!”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台下衆人又是一顿寂静。
说书人说继续说了好一阵,坐下喝水,表示今日到此为止。
两个侍女端着盘子出来讨赏银,台下的人也象征性扔两个铜板,侍女转了一圈回来,说书人看了一眼盘子上满满的铜板,摇着扇子笑着离开。
很快,这个小摊子就空了。
无人注意到,一个老妪带着小女孩躲在暗处,听着衆人的话,泪流满面,双肩颤抖。
“灵姐儿!听到了吗!咱们李氏,曾经是何等风光!”
“终有一日,咱们会恢复李氏正统的,灵姐儿,那天一定不会远。。。。。。”
*
当第一声蝉鸣撕破寂静时,县城胭脂铺的老板娘发现,有姑娘敢摘下帷帽试口脂了。
染疫时封死的雕花木窗一扇扇推开,混着药香的暖风穿街过巷,惊醒了檐下沉睡的燕巢。
章太医离任那日,十八里铺的百姓在官道旁垒起药竈。家家户户端来自制的葛根糕丶艾草团,蒸腾的热气在半空聚成朵祥云。
药童捧着琉璃瓶走在队尾,瓶中装着雪白粉末——这是太医留给县衙的最後一件"礼物",若遇大疫,可混入井水示警。
天光还未擦亮街边的露水,宋老汉的草鞋已经踩碎了青石板上新长的嫩绿。
他望着西市口歪斜的"赵记布庄"牌匾,去年腊月糊的招财进宝红纸褪成惨白,边角在风里扑棱棱地卷着。
像疫病最凶时家家户户飘的招魂幡。
"两个铜板一捆——"
货郎沙哑的吆喝传遍大街小巷。他担子两头的竹筐空了大半,往日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如今只剩几根孤零零的竹签。
宋老汉摸出一枚铜钱要买艾草,笑着说:“你的艾草绑得好看,买两根回去给家中娃子戴一戴。”
货郎一听,停下来往筐底掏了半天,翻出个褪色的布老虎,连同艾草一同递过去,挤出一个笑道:"客官拿去吧,这原是给我家妞儿留的。"
宋老汉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多谢。”
而後在心中默念,节哀。
宋老汉继续往镇上去。
熟悉的路旁,老茶摊支起半边草棚,掌柜正用葛根水擦洗积灰的条凳。
三只豁口茶碗倒扣在桌上,旁边竹篓里堆着没卖完的苍术香囊,宋老汉看了两眼,摊主老头解释道:“这原是预备今年女儿出嫁时送宾客的。”
隐约还能听到屋内传来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宋老汉微怔,坐下讨了杯热水,摊主将热水恭敬端了过来,“客官需要什麽可随时和我说。”
宋老汉叹气,看摊主那骨瘦嶙峋的样子,能看出两夫妻是迫不得已才重新支起茶摊生意的。
晨风掠过空荡荡的八仙桌,带着药味的凉意钻进人骨头缝里。
他往外看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西市残缺的瓦当。
金玉堂门前的鎏金药柜蒙了层薄灰,夥计正将没卖完的辟瘟符折成纸鸢。
有个总角小儿追着纸鸢跑过街心,腰间系着的五毒荷包突然散开,朱砂染红的米粒撒了一地。
"造孽啊!"
胭脂铺的老板娘掀开半扇门板,“这可是章太医让洒在门槛驱虫的。”
她嘴上骂着,却从柜台下摸出把新炒的南瓜子塞给孩子,“玩去吧,小心着些。”
小孩咬着南瓜子,又继续高兴跑着找夥伴玩,却都得知夥伴们都再也不能睁开眼了。
他愣住,“为什麽呀?我有好吃的南瓜子可以分给大虎!”
这句童稚天真的话让街上活下来的人心中酸涩,咽呜不止。
宋老汉叹气,从背筐里拿出两个早上出门事带着的馍馍,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
日子仍在不紧不慢过着,宋三郎也趁着时疫淡下去这段时间回了家。
炊烟升起时,宋家院里飘着清粥的甜香。林老婆子把最後一把药渣撒进竈膛,火光里爆出几颗青蓝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