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发心里慌得很,他夏日里往海外供应丝绸,向朝廷借款,到如今要过年了,不但进贡的利息没还上,连本钱都结不清。
他虽暂时打点,稳住了官府催债的差使,但还是将这地方关了,出京一段时间为好。
只要等那笔银子进帐,来年再拖几个月,左右活动,把帐抹平了…
他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却听得门口街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钉了铁掌的马蹄踏在冰上,直奔着承运商铺来!
周荣发慌里慌张地叫人去关门,自个儿往屋里躲。
大门却给一下子撞开,为首的装模作样来了句:「哎呦,真不好意思,没勒住马。」
听了这声音,周荣发两眼一翻,几欲昏倒。
萧冉拍了拍手,双目炯炯,红衣黑袍,全然看不出精力不济的样子。
她今日带了黑色鹿皮手套的双手,左手勒着缰绳,右手执着马鞭。此时翻身下马,背後一众骑马的锦衣卫也跟着列成一队。
「看来周老板不欢迎我。」萧冉摘了左手的手套,呵了口气,手心因为驰马又冷又痛。
周荣发方才盛气凌人,此时却跟孙子一样弯着腰,连连道:「哪敢哪敢。」
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对这祖宗不敬。
四年前,他在街上偶遇萧冉,不知对方的来头,嘴里说了些不乾净的话,结果被一顿猛抽,打得爹妈都不认得。
此时他再看见这鞭子,下意识双腿发抖。
萧冉倒是笑道:「前些日子查帐,还没认出来是老相识。想必周老板也知道我是来干嘛的,这儿有文书,你验一下吧。」
周老板没想到几年不见,这煞星长得这样文明。
他双手发抖接过文书。
萧冉抚着马鬃,道:「若是还不上银子,你便开仓,让我们取了丝绸去。」
周荣发自然是没钱还,但也不能让出存货,若是没了这批丝绸,他这一年的算计就完了。
他酝酿了片刻,正准备哭天抢地,一旁锦衣卫却已经要往仓库的方向去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憋了回去,慌张说:「既然衙门里都没来人,你们为何苦苦相逼,做生意本就不容易,你们这是要逼死人呐!」
萧冉敲着马鞍,马蹄急促不安地蹬了几下。
「怎麽成了我逼你。」她眸中闪着戏谑的异色。
前几年这位周老板在抱月楼前遇见她,调戏不成反恼羞成怒骂她娼妇的事她可还记得,当时抽了他多少鞭子来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虽乾的恶事不少,但可没干到你周老板头上。」萧冉憋着笑,用马鞭抵着周荣发胸口,把人拨到一边去。
锦衣卫已开了前仓的门,後仓坚牢,须得用钥匙。
萧冉笑得眸子里春光融融,伸出手去:「拿来吧。」
周荣发一狠心,将她拉到一边,私道:「大人,这麽多银子,周某实在为难,不若这样,倘若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周某愿出这个数。」
他比了三根手指头。
三千两。
拖欠的是三万两白银,他竟愿意孝敬十分之一,真是旷古奇闻。
萧冉笑得更厉害,像一朵开起来的芙蓉花。
她略略凑近了,周荣发以为她意动,心里又是肉痛又是松了口气。
不意听到,「你给江清漪的,比这还要多?」
他剧烈地一打颤,惊恐地看过去。
萧冉却已拉远了距离,微微抬着下巴,眼神略带戏谑:「留着你那几两银子,自己玩去吧。」
她一转身,黑色的披风猛地鼓起又落下。
周荣发白着脸,出了一身冷汗。
这下子,他不敢再较劲,麻木地领着人往後仓去。
完了,都完了。
他今年开春从官府贷了银子,又将丝绸留京不发,空走了一趟海运,就是想将这批丝绸偷偷卖给前来朝拜的蛮人,倒卖个差价,狠赚一笔。
梁国海上的商路有官府保驾护航,施以便利,可南方草原上的蛮人沾不上光,只能在互市以大量的牛羊换取必须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