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打点好长汀院上下,看到向烛还在留在原处不走,遂让她坐到身边来,问她有什麽事要说。
向烛是她以前的陪嫁丫鬟,打从让她改名换姓,随同谢臻去国子监读书後,两人关系比起主仆,更像姊妹。
向烛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府邸里皆传,谢瀛最近不太对劲,仿佛中了邪似的。”
“这是我从五姑娘的贴身丫鬟曲莲听说的,谢瀛最近白天越来越暴躁易怒,到了夜里,他就脱了衣裳,赤条条地在院子里四处行走,还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但等他翌日醒来,就忘了自己昨夜做了什麽,跟没事人似的。”
沈莺歌品出一丝端倪:“王氏怎麽说?”
“王氏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让我们此事声张出去,只说谢瀛课业压力大,才会做这些事,过了一段时日就恢复了。”
话及此,沈莺歌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但猜想没有经过验证之前,她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向烛走後,沈莺歌带着大丫鬟云霖去了云中楼。
去之前,她让云霖去打半桶井水。
云霖不知道少夫人要半桶井水作甚,但少夫人这样做肯定是有深意的,就去井里打来了半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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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是二房的管事嬷嬷,正在後罩房里打盹儿,突然被一个丫鬟推醒了,说是少夫人来了。
钱嬷嬷本来有了些起床气,听及“少夫人”三个字,打了个激灵,差点从榻子上滚落下来,睡意也消散了泰半:“少丶少夫人夜里来云中楼做什麽?”
“说是来找二少爷。”
“找二少爷做什麽?”
丫鬟没来得及回答,後罩房外就传了一阵喧闹混乱的动响,伴随着数声唯唯诺诺的劝阻:“二少爷正在用功读书,少夫人您不能进去——”
钱嬷嬷感觉要出大事,手忙脚乱披衣穿鞋,吩咐丫鬟去叫二夫人,自己则奔去了二少爷的院子。
这厢,院子廊檐挂着灯笼,微微晃动起来,发出吱嚓的声响。
沈莺歌甫一入了谢瀛的屋子,便是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香味有一种诡异的熟稔。
她心神一紧,竟然是五石散。
——谢瀛居然关起门来偷偷吸食五石散?
屋中的一切景致俱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云雾之中,负责守门的傔从石砚,当下撞见了不请自来的少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几分,赶忙将博山炉的熏香给掐灭了,去叫醒二少爷。
但谢瀛脱了上半身的衣物,梦游太虚似的,光着膀子在屋中潇洒行走,边走边喊“本少爷是文曲星下凡,天下美人都归本少爷”。
任凭石砚如何呼喊,谢瀛都无法从幻境里醒来,神情反而愈发怡然自乐。
沈莺歌敛声屏息,冷声吩咐道:“泼。”
云霖依言照做,将一桶冷水往谢瀛身上直直泼了去!
谢瀛吸得正欢乐呢,眼下遭受了兜头一阵泼天冷水,身子骨剧烈地颤栗了着,整个人猝然清醒了几分,捂着满脸湿漉漉的水,怒不可遏道:“谁啊,搅扰本少爷的好事儿——”
石砚尴尬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少爷啊,您少说几句话罢,少夫人来了……”
他提醒的时候,谢瀛已然是看到了沈莺歌。
她抱着臂,慵懒地靠在桌案前,微扬下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上一席雪缎齐胸襦裙,外罩一席青黛色宽袖褙子,绾着一个高髻,高髻下方是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容,脸上的表情淡到毫无起伏,却足以教人生畏。
谢瀛知道沈莺歌回燕京城了,但没有正式与她打过照面,以前对她抱有绮念,现在只剩下一股子油然而生的敬畏了。
他隐晦给石砚打了个眼色,沈莺歌来了这麽不提前制止她入内。
石砚取来衣衫,一晌服侍自家少爷船上,一晌胆寒道:“少夫人那气场,谁敢动啊。”
谢瀛艰涩地吞咽下来一口干沫,原本嚣张的气焰减淡了好几分,强装镇定地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信手翻了几页,大着舌头道:“少丶少夫人,本少爷正在读书,你擅闯挤进来,打扰到丶到我了!”
砰地一声,沈莺歌微微擡足,将矮几上的戗金博山炉踢倒在了地上。
香炉四裂,炉内的烟灰也倾倒了出来,撒了一地。
谢瀛的面部表情也裂开了,他慌乱地扔下书,心急火燎地扑至香炉前,“这可是本少爷斥了三十两银子淘回来的古董,少夫人您这是在暴殄天物!”
话刚落,沈莺歌从桌案抄起一张策论,看完後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揉成一团。
“这是本少爷辛苦了一整夜写的文章,明早还得交给太傅!”
谢瀛面露惶急之色,刚要去夺,沈莺歌随手将着纸团扔了出去。
纸团不偏不倚砸中了谢瀛的额头,他心急火燎地平铺开纸团,随後听到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问:“五石散好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