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五十章】靠近些
“不靠近些,怎麽看得清我?”男人笑了。
面对沈莺歌的挑衅之语,他似乎并不感到冒犯,恰恰相反,还邀请她跨过那一道明暗交界线。
顾觅青拖着那一具叛徒的尸体退了下去,同时带走了地下室里最後一丝光亮,沈莺歌的视野彻底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丝毫没带怕的,动物性的直觉告诉她,若是接近这个连身份都成谜的人物,一定会很危险。
但沈莺歌天生沉迷于危险,危险让她血脉贲张,也容易让她亢奋,她爱死了危险所带来的迷人感觉。
沈莺歌坦荡自若地走过去,她走路的声音很轻,但因为是在空旷的黑暗里行走,空旷加重了步履声的质感,她一晌款款走着,一晌伸出手去触碰黑暗,很快地,她触碰到了一片凉冽的衣料,衣料下方,好像是男人的胸廓,胸廓正随着男人的吐息而一起一伏。
沈莺歌的手一路游弋而上,想去触碰他的脸庞,却被一只温韧劲瘦的手抓住了腕子,他的力道不重,不会捏疼她,但让她挣脱不得。
“您虽不常显山露水,但每次都借鹰扬之口,给我派发任务,苦我心志,劳我筋骨,赋我盔甲,”沈莺歌顺着他的力道迫近一步,微微擡起下颔,在黑暗里审视对方,“我从一开始,就好奇您是什麽样的人。”
男人对她的话提起了兴致,好整以暇地“噢”了声:“你觉得我是什麽样的人?”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是个只会躲在黑暗里示人的胆小鬼。”
女郎加重了“胆小鬼”三个字。
沈莺歌说完,修长的指尖在他的心腔处画了个叉,仿佛宣判了他死刑似的,腕子如游蛇般从男人的虎口里滑了出去,也不关心对方的反应和回答,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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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出地下室,眼前恢复一片光明,公孙娘提来了一个苍青色的包袱,说里面都是此次任务会用到的道具。
沈莺歌摊开包袱清点了一下,江陵府和苏州的地域水系图各一份,一张身份度牒,兼及一笔丰厚的盘缠,她数了数,竟是有整整五百银两——她不由慨叹了声,堂主出手委实太阔绰了。
上辈子在哀帝身边当贵妃,一年累积下来只有八百多两纹银,逢年过节都不够她打赏宫娥太监的。
这一世,一个月就能挣五百两,未免也太爽了,都说富贵险中求,不愧是真理。
除了这些必需之物,她还看到了一只天青瓷小瓶子。
“这叫三更夜,三滴能够放倒一匹战马,半瓶就能死人,就跟那句着名的古谚说的,‘阎王让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毒性很烈。”公孙娘解释道。
沈莺歌轻轻拈开了瓶盖,发现这一瓶三更夜,无色无味,跟寻常的淡水没啥区别。
连毒药都派上了用场,足见这一回任务之凶险。
宇文柔和玄枭被迫离开大嵩,她以为羌敌至少会消停一段时日,哪承想,玄枭贼心不死,还留有一重暗手,不仅遣了一批羌谍流入黑市,争抢火械图,还策反了一位嵩臣,预备在苏州私造武库——更关键地是,这位投羌的嵩臣与她的父亲曲阳候交情匪浅。
目前,嵩臣身份未知。
假令真要调查,必须从沈遒的人际交往与朋友圈入手。
沈莺歌绝不想让原身的家族,卷入这一场通敌叛国的险恶风波里。
毕竟,一旦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轻则流徙南蛮,重则满门抄斩。
很早之前,也就是沐佛节翌夜,她写过一封家书,委托谢瓒寄回苏州曲阳侯府,也不知道母亲和祖母有没有收到她的家书,又是否回了信?
沈莺歌这两日得寻个机会,亲自问一问谢瓒,不然心里难安。
公孙娘忽地又思及什麽,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另起话竈道,“你杀了左贤王後,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谢府的理由了,我想请堂主帮你卸掉谢少夫人的这一层身份,还你自由身,但不知怎的,堂主没有同意。”
沈莺歌一愣。
公孙娘之前就提起过,执行完在苍龙号上的任务之後,就打算助她逃离谢家,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也就自然没有往心里去,哪承想,公孙娘言出必行,真的要为她争取白身。
沈莺歌正想说些什麽,顾觅青从暗室里出来,笑道:“你瞎操心个什麽劲儿,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人家姑娘过几日下苏州,如果没带丈夫回门,指不定要招致左邻右舍的流言风语,名声也不甚好听,你倒不如等她执行完这一趟任务,再筹谋和离一事也不迟呀。”
“你说得还挺像这麽回事,那老娘姑且再等一个月。”
公孙娘发现沈莺歌的鬓角有些缭乱,遂是替她重新梳了一个精致漂亮的螺髻,簪上了一枝簇新的莺花簪:“我可不想让我的姑娘再在谢府里受委屈了。”
沈莺歌忽然感受到了一份暌违久矣的暖流,慢悠悠地席卷上心头。
她是一个亲缘浅薄的人,上辈子的大多数时刻里,只感受过暴力丶背叛和算计,从没有感受过爱。
但这一世,她亲缘浓厚,所遇之人,也是良善之人。
沈莺歌离开大商书局之前,途径一处书架,书架的顶端意外坠落下了一本书,刚巧砸到了她跟前,她捡拾起来一看,竟然上辈子看过的一册传奇故事,名曰《红拂夜奔》。
沈莺歌拿着书册到柜台前:“这本书多少钱?”
顾觅青左手拨了拨算盘子,右手掖了掖颔下髭须,笑道:“你能说服公孙氏当这里的老板娘,别去那劳什子酒楼当东家,这大商书局里的一切读物,不论是精装还是烫金,任你取走。”
沈莺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然後摇了摇头:“行当无贵贱,顾掌柜这书,我看来是买不起了。”
“可别啊,我开个玩笑,别较真呀。”
为了不讨公孙娘的打,顾觅青求生欲非常强,速速将书塞到沈莺歌怀里,就让她离开了大商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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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沈莺歌回至行宫,这时已是二更天了。
哪怕夜色很深了,身体亦疲惫已极,但她毫无睡意,索性行至寝殿外树下的一座秋千下,告座,将话本子平摊在膝头,看了起来。
但光看书,没甜嘴哪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