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是沈莺歌在海面上捞着浮木绑着粗绳,准备组建船只,弃他而去的场景。
一时是她与他在海水里厮打缠斗时,她又恼又怨地看向了他。
一时是骤雨之夜里,他将她扔在了谢府朱门前的街衢上,她用袖子擦净了脸上的妆容,拢了拢湿透了的衣衫,消失在夜色的尽头,留给他一个纤细易折的背影。
一时是她晋升为贵妃後,开始反扑似的报复他,寻了由头罚他跪在一片玫瑰枝上,那些玫瑰枝满含着毒刺,他跪在这些毒刺之上跪了三日三夜,她不允许御医来医治他。那些花毒深入他的膝骨骨髓处,废掉了他今後像个寻常人行走的资格。
……
上辈子与这一世的场景交替出现,让谢瓒混淆了前世今生。
她与他之间的记忆,似乎总是带着恨与仇的底色。
挑来拣去,没有半点是美好的记忆。
除了这些画面,还有交替出现的对白。
这些对白是她潜入深海里时将他拽上去时,贴着他耳屏时说的,一个字接一个字织成了一句陌生又熟稔的话,哪怕他遗忘了绝大多数的梦的内容,但惟独清楚地记得她说得那句独白。
情感之浓烈,如烈火穿喉。
假令描摹远山眉是对她的一重试探,那麽坠海之时,他以命为饵诱她搭救的这一场局里,更加坐实了他对她的猜测。
她原来是她。
原来是她。
是她。
谢瓒拢回思绪,接过汤药,敛着眉眸,环视一遭,没有看到预期之中的纤影,也没有听到那清越热闹的声音,他陡地觉得周遭都非常幽静空旷,空旷得等同于死去了一般。
似乎只有她在,他才能够真实地活着。
谢瓒一切情绪都藏匿在鸦黑色的翳影之中,浅啜半口汤药,淡声问:“她呢?”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此际突然开了口,嗓音显得格外喑哑。
不用特意去点明,青朔青苍都知道主子所指之人是谁。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异口同声道:“一个时辰前,夫人出去了。”
因尚在病中,谢瓒也就没有听出端倪,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外出做什麽?”
青朔刚想俱实以告。
青苍忽地按住了他,即刻接口道:“夫人是去附近的医馆取药了。”
青朔匪夷所思地看着青苍,用目光在询问他为何要隐瞒事实。
青苍对着他隐晦地摇了摇头。
殊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谢瓒眼底,他搁下药盏,静静地看着他们俩,神态淡到毫无起伏,他不说话,留白很多。
知道主子的表情越是平静,威压就越沉重,二人顿时不敢造次了。
青苍老实道:“月湾村早上的海景特别漂亮,沙滩上有许多小贝壳,少夫人随同渔民一家赶海,鹰扬那厮跟着一起。”
顿了顿,青苍又连忙找补道:“赶海倒是最末次的,夫人外出主要是抓药。”
谢瓒蓦然觉得这药盏之中的药汁,煞是苦涩。
谢瓒面无表情地将端起了药盏,一口应尽。
他在养伤,她很揄扬地出去玩,一个时辰了也没回来,仿佛是彻底遗忘了他。
喝过汤药後,谢瓒目光最终落回青苍身上,温沉问道:“陛下那边可安全抵达行宫了?”
青朔颔首称是,“陛下安全抵达行宫後,当即下了一道诏令,是重啓天宿卫,势同北军,大有要器重的趋势。”
谢瓒清峻的面容上,并没有太意外的表情,从知道沈莺歌带着黎沧越狱的那一刻,他就会料到今日之局面。更何况,黎沧能够顺利离开最高监狱,也与温嶂脱不了干系。
这些变数归结起来,就像是一条突然改变了流向的河道,一路疯狂驰骋,流向了不可知的方向,但最终还是流向了他预期的航道里。
这些河道虽说是立场相左,但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皆是为了挽救将倾之厦宇。
只要不搅了他的路,他暂不会对他们出手,也就会保持姑望观之的态度。
青朔递呈上来一份密信,谢瓒信手摊开一望,上书“圩泥城首战告捷”一句话。
字字力透纸背,振奋人心。
这一封捷报在半个时辰也会送到赵徽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