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勒马(二)
三日後。
王若芙端了汤药,随治伤的大夫一道走进时鹤房里,时莺见了她,神色略有不悦,但碍于她不仅包揽了时鹤治伤的银子,还赠了时家一匣子银票,够往後十年的用度,也就勉强扯出个笑:“雪乔姑娘又来了?”
时鹤运道不错,那晚受了伤之後,林世镜及时给他止血,立刻赶回去找了神苍军军医过来,治了整整一日夜,好悬等到这孩子醒了。
第一眼看见时莺,吓得又昏过去,嘴里喃喃:“黄泉路上我一个人就够,阎王爷你可别带我姐姐下来啊!”
时莺悬了两日的心,这下总算破涕为笑,“倒霉孩子!”
王若芙心里愧疚,一道和时莺守着,见时鹤又醒了,忙问:“还疼吗?可有哪里难受?”
时鹤愣愣看着她,摇摇头:“……有点渴。”
王若芙倒一碗水,晾温了才递给他。
时鹤喝完之後,又咕嘟咕嘟把药灌了进去,才对她说:“不早了,雪乔姐姐回去休息吧。”
她本不好意思让时莺一个人照顾时鹤,但时莺瞧见她也是够烦的,一巴掌推她出去,暗暗道:“行了姑娘,钱到了就行,你人要是一直在这儿,他反而好不了呢。当我时莺求求你高擡贵手,别让他惦念着了。”
王若芙这才不再去时家,但时鹤到底是拿命救了她,无论给多少钱财都是应当的。
她回去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又盘了一遍,发现实在是卖无可卖,就剩下一枚鸾鸟金镶玉。
一枚玉被她拿出来,又放回去,循环好几次,等到王若芙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它变卖了换钱时,却突然有一双手覆上她手背,牢牢地,隔着她的手,替她握紧了那枚玉佩。
王若芙怔住了。
那个人在她背後,半环住她。
清冽的木芙蓉气息盈满鼻尖,三日前夜半匆匆一面,她甚至连他如今长什麽模样都没看清。
只看清他手里细长的剑,是她握了十一年的远山紫。
透过铜镜,王若芙模糊看见他下颌的线条,仍是那样明净,好看的唇微微抿起,唇色有一点白,耳垂却浮着一点淡红。
他慢慢俯下身来,铜镜里依次浮现他高挺鼻梁丶多情桃花眼丶英气的长眉,十多年不变的俊朗容颜更添三分沉静,眉目间泛着冷清的霜意,也许便是将军该有的杀气。
王若芙怔望着铜镜里的人,华贵的紫袍,精致的白玉腰带,她似乎都看不见。
她只是眨眨眼睛,凝视那人三千青丝间的一痕苍白,轻声道:“你有白发了。”
林世镜从她手里抽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匣子里,对她道:“时家的抚恤,我添足了一倍送过去。这事……本来也是我的错。”
“曲廷招了吗?”她敛了神色问道。
“嗯,他父母从前都是东胡人。五十年前东胡败于乌丸,自此四散零落,不少东胡人为了求生,入关给中原人为奴。曲廷父母给胜州的一个富户当了二十年奴隶,给曲廷换得中原身份,让他科举入仕。前几年东胡再度崛起,曲廷就和二王子粟乐——就是那个黑袍的刺客联络上了。这些年他和粟乐经常在春程见面,为了遮掩行踪,就假借孔缓之的名义,来春程给你送东西。”
王若芙蹙眉:“所以他送的那些东西……?”
“一半的确是孔缓之让他送来的,另一半是他自己为了和粟乐见面找的由头。”林世镜温声道,“你放心,缓之的确每半年给你写一封信。”
王若芙心里不知怎的,像是常年冰封的溪水终于遇了暖春。
到底,什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她害怕孔捷只是曲廷的幌子,害怕这麽多年孔捷从未想过联络她,害怕那点儿在流放途中微弱的丶来自旧友的安慰都是假的。
所幸不是。
王若芙又问:“那他怎麽突然要杀我?”
“是粟乐想杀你。”林世镜轻声解释道,“东胡边境军近日被神苍军压制,粟乐想借你的命,乱我的心。”
王若芙骤然一震。
“神苍军内有曲廷和粟乐的内应,是监军胡缇,他亦是东胡出身。那日我……到春程来看看你,胡缇发现我不在军中,立刻想到了你,于是转告曲廷,曲廷马上折返回来找你。”
王若芙蓦地想到了那一日,曲廷去而复返,说是她写给孔捷的信丢了。
便是那天,他看到了她书案上的那枚鸾玉。
曲廷在神苍军眼皮子底下与东胡王子往来许久,定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凭着那枚玉立刻就猜到了王若芙与林世镜仍有旧情,当即安排一场刺杀。
原来破绽是她亲手奉上的。
“那……你是何时知道曲廷和胡缇有问题的?”王若芙轻声问。
林世镜闻言,轻叹一声:“我之所以怀疑曲廷,是因今年孔缓之给你送过冬的衣裳,其实都寄到了我这里。”
王若芙微讶,“……所以那夜曲廷来送冬衣,你瞧见了。”
“我一直知道他,也知道孔缓之常托他给你送东西。但这一回,分明东西寄到了我这里,他却还到春程来,得到消息後,我就在窗外守着。”林世镜垂眸,“就是那天,那孩子说要娶你的那天。我也听见了。”
王若芙揭过去,“不重要。你先说眼下曲廷和胡缇如何了?”